并未让南宫星銮等待太久,厅外便传来一阵略显急促、不同于侍女规整步伐的脚步声,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意味。片刻,一道身影如同被关久了终于得以出笼的鸟儿,出现在正厅门口。
来的正是邹琴颖。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襦裙,未施粉黛,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绾了个髻,插着一根素银簪子,与那日在少年英气判若两人。
与几日前相比,她脸上似乎清减了些,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星辰,里面燃烧着不服、委屈,还有一丝看到希望曙光后的急切。她嘴角微微抿着,带着点倔强的弧度。
她一眼就看到了端坐主位的南宫星銮,眼睛瞬间更亮了几分,几乎要脱口而出什么,但目光瞥及旁边面色沉肃的父亲,还是硬生生刹住了车。
她有些不情愿地放缓了脚步,走到厅中,对着邹远瞻和南宫星銮,分别抱拳行了个不算标准、但干脆利落的礼——那姿态,更像是江湖儿女,而非深闺小姐。
“女儿见过父亲。”声音清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赌气。
“邹琴颖,见过王爷!” 这一次,她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目光灼灼地看向南宫星銮,那眼神分明在说:“我来了!我没忘约定!”
这迥异于寻常闺秀的做派,让邹远瞻眉头瞬间拧紧,忍不住低斥一声:“成何体统!在王爷面前,怎可行此粗鄙之礼!”
南宫星銮眼中却闪过极大的兴味,他抬手虚按了一下,止住了邹远瞻后续的训斥,唇角勾起一抹真切的弧度:“无妨,率性自然,挺好。”他目光转向邹琴颖,带着几分调侃,“邹姑娘,本王还以为你忘了你我之约,正打算亲自上门来问问,这‘三日之后’,莫非是姑娘自己定的黄道吉日,需要推迟?”
邹琴颖一听,顿时有些急了,也顾不得父亲还在旁边,上前半步,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才不是!王爷,我早就准备好了!是我爹!他把我关起来了!连院子都不让我出!还收走了我的梯子!”她说着,还忍不住回头瞪了邹远瞻一眼,满脸的控诉。
这直白得近乎告状的话,让邹远瞻脸色一阵青白,气得胡子都微微翘起:“放肆!你……你这逆女!胡言乱语什么!”
南宫星銮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强忍着,看向邹远瞻,语气带着几分“你看,果然如此”的了然:“邹尚书,看来这其中,确实有些误会啊。”他不再给邹远瞻粉饰的机会,直接对邹琴颖道,“那么,如今本王来了,之前的约定,可还作数?你,可还愿意来本王王府做事?”
“愿意!当然愿意!”邹琴颖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生怕晚上一秒机会就飞走了,“王爷,我说话算话!做护卫、跑腿送信、就算端茶倒水我也能干!”她一股脑地说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和真诚。
“琴颖!”邹远瞻简直要被她这口无遮拦气晕过去,端茶倒水?他兵部尚书的千金去端茶倒水?
南宫星銮却觉得有趣极了,他笑道:“端茶倒水倒是不必,本王府上还不缺人手。不过,本王身边确实缺个护卫。”他收敛了笑意,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但你要想清楚,入了王府,便需守王府的规矩,行事不可再如此莽撞。而且,外界可能会有闲言碎语,你可承受得住?”
邹琴颖挺直了脊梁,下巴微扬,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完全展现出来:“王爷放心!规矩我懂,该守的我会守!但不该受的拘束,我可不依!至于闲言碎语?”她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他们爱说就说去,我又不会少块肉!我邹琴颖行事,但求问心无愧,管他人作甚!”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纯粹与无畏,让南宫星銮心中暗自点头。他要的,不是又一个被礼教束缚得死气沉沉的大家闺秀,而正是这般充满活力、敢于打破常规的锋芒。
他不再多问,转而看向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的邹远瞻,语气带着决断:“邹尚书,令嫒心意已决,志气可嘉。本王觉得,与其强行将她困于笼中,磨灭其性灵,不若让她在外经历一番,或许另有一番成就。尚书以为如何?”
话已至此,邹远瞻知道再阻拦已是徒劳,反而会恶了逍遥王。他看着女儿那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期盼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叹息:
“唉……罢了,罢了……臣……管教无方,让王爷见笑了。既然王爷不嫌弃小女顽劣,愿意给她一个机会……那,那便依王爷之意吧。”他对着南宫星銮深深一揖,“只是,小女年少无知,日后若有行差踏错,还望王爷……多多海涵,严加管教。” 这最后一句,已是将女儿托付了出去。
“尚书放心,本王心中有数。”南宫星銮颔首。
事情敲定,邹琴颖几乎是雀跃着跑回自己院子收拾东西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怕父亲反悔一般。不过片刻,她就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回来了,那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显然装的多是她珍爱的书籍或“宝贝”,而非寻常女儿家的衣物首饰。
她再次向南宫星銮抱拳一礼,动作依旧带着那份利落的少年气:“王爷,我准备好了!” 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南宫星銮微微一笑,起身向邹远瞻告辞。邹远瞻一路沉默地将二人送至府门外。
看着南宫星銮登上马车,邹琴颖在踏上车辕前,终于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她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对着邹远瞻,认认真真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女儿拜别礼,低声道:“爹,我走了。您……保重。”
说完,不待邹远瞻回应,她便利落地转身,钻入了车厢,动作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邹府。
邹远瞻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马车,久久未动。
风吹起他两侧的鬓发,他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言,有失落,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看到女儿挣脱束缚、奔向广阔天地时,作为父亲深藏于心的、微不可察的释然与期望。
他默然转身,步履略显沉重地返回府内,径直走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