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太后等人带着南宫凌到暖阁聊天。
一时间,原本还有些喧闹的膳堂安静下来,只剩下南宫溯与南宫澈两兄弟,以及角落里侍立着、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几名心腹内侍。
空气中弥漫着酒菜的余香与那“醉南柯”独特的醇厚果香。烛火跳跃,映照着两张已有几分岁月痕迹,却依旧能看出相似轮廓的英俊面庞。
南宫溯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因酒精的缘故,他原本威严的面容染上了一层红晕,眼神也比平日柔和了许多,少了几分帝王的疏离,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有些迷离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遥远的过去。
“澈弟,”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与感慨,“说起来,我们已经……六年不曾相见了吧?” 这话语像是在问南宫澈,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确认着那段悄然流逝的时光。
南宫澈执壶,为两人空了的酒杯重新斟满那琥珀色的酒液。他动作不疾不徐,眼神中也透出几分被勾起的悠远回忆。听到问话,他微微颔首,唇角扯出一抹复杂的弧度:
“是啊,皇兄。自从臣弟……离京来到这乾安城,已经足足六个寒暑了。” “离京”二字,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蕴含的被迫放逐、权力更迭的残酷,兄弟二人皆心知肚明。
“时间过得真快啊……” 南宫溯长长吁出一口气,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刻喝,只是凝视着杯中荡漾的波光,
“转眼间,我们都不再是那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半大少年,都已经……老了啊。” 他轻笑一声,这笑声里没有多少欢愉,反而充满了世事沧桑的感叹。眼角细微的纹路在烛光下似乎也更加清晰了些。
南宫澈也端起酒杯,与南宫溯隔空示意了一下,随即仰头一饮而尽。辛辣又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暖意,也勾起了更多埋藏心底的思绪。
他放下酒杯,声音低沉:“唉~是啊。现在想想,当初我们为了那把椅子,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日子,清晰得……就仿佛还在昨天。” 他的目光有些空茫,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杯盏,看到了当年东宫与王府之间那没有硝烟的战场。
“恍如一梦啊!” 南宫溯同样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像是在为那段岁月画上一个迟来的句点。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释然、嘲讽和一丝疲惫的神情。
南宫澈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沿,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真切的唏嘘:“现在跳出那个圈子再回头看,当初还真是傻,竟然为了那个冷冰冰的位子,争得你死我活,兄弟阋墙……现在想想,耗费了那么多心血,搭上了那么多情谊,还真是不值啊!”
这话,或许有几分是场面话,但在此刻酒意微醺、夜色静谧的氛围下,倒也透出七八分真心。远离权力中心多年,岭南的山水似乎也洗去了他部分当年的执念。
“哦?” 南宫溯闻言,挑眉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打趣神色,身体微微前倾,“怎么?现在是真的不想当皇帝了?为兄可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在一众兄弟里,可是争得最凶、势头最劲的那个啊!”
南宫澈被他这话问得先是一愣,随即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却带着几分自嘲。他摆了摆手,仿佛要驱散什么不愉快的东西:
“皇兄,您就别取笑臣弟了。不提了,不提了!当初啊,那就是年轻气盛,脑子被驴踢了,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语气也变得有些悠远,“……这不是,后来被小十六给……‘治’好了嘛。”
当提到“小十六”这个称呼时,南宫澈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与暖意。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年他夺嫡失败,被软禁在冷清偏殿中,满心愤懑与绝望,以为自己此生就将如此黯淡终结之时,那个小小的、如同粉雕玉琢般的孩子,仿佛一束没有任何杂质的光芒,闯入了他的世界。
南宫溯将弟弟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细节。他只是再次执起酒壶,为两人斟满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主动与南宫澈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清脆的玉鸣声在安静的膳堂内格外清晰。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后同时仰头,将杯中那沉淀了岁月与复杂情感的液体一饮而尽。
辛辣过后,是回甘。南宫澈放下酒杯,用手指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话说回来,皇兄……您最宠爱小十六。不知道您有没有觉得……小十六这孩子,他有点……嗯,特别?”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
南宫溯抬眼看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道:“不正常?” 他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对此也早有思考。
“倒……倒也谈不上是不正常。”
南宫澈连忙修正,眉头微蹙,努力组织着语言,
“就是……给人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你说他年纪小小,有时候说出的话,看待事情的角度,那份通透和淡然,简直比我们这些在红尘里打滚了半辈子的人还要透彻明白,仿佛经历过几世轮回,看遍了人间悲欢。
可偏偏呢,他平日里那性子,贪玩、好奇、偶尔也会撒娇闹脾气,又的的确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孩童。这种矛盾结合在一起,就像是……”
他还在斟酌词句,南宫溯已经眉头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缓缓开口道:“就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怀里却揣着价值连城的黄金,大摇大摆地在最热闹的集市上行走?”
“对!对!就是这个感觉!” 南宫澈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知音,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皇兄这个比喻,再贴切不过了!所以,皇兄……”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南宫溯,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显然认为这位一手将十六皇子带在身边抚养的皇兄,必定知晓其中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