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素色布衣、年过四旬、面容清癯却眼神锐利如鹰的男子垂手而立。
正是匆匆自陇西祖地赶回的赵承禹——太子萧何的亲舅舅。
他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历经风霜沉淀下的沉稳与内敛的力量。
他看向御座上的萧明启,目光复杂,有审视,有悲愤,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草民赵承禹,叩见陛下。”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萧明启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刚直不阿的赵老的影子,也看到了赵氏温婉眉目间的神韵。心中那份沉重的愧疚感再次翻涌。
“赵承禹……你可知,擅自入京,违背当年誓言?”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草民知罪!”赵承禹深深叩首,再抬头时,眼中已含悲怆热泪,“然,草民闻听京中剧变,太子殿下身陷绝境!陛下!先帝爷与家父情同手足,先帝爷亲口承诺保我赵氏血脉!家姐……家姐赵盼儿用性命换来的这个孩子,是赵家在这世上唯一的皇室骨血啊!”
萧明启的眼神骤然恍惚了一下,仿佛被这个名字刺中了最深的隐痛。
赵承禹声音哽咽,字字泣血:
“草民远在陇西,惊闻噩耗,五内俱焚!太子殿下或有错处,但他本性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定是身边奸佞小人,狼子野心,欺他年轻识浅,蒙蔽圣听,甚至……裹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家姐在天之灵若知,定当泣血!”他巧妙地将所有罪责推向旁人。
“陛下!”赵承禹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地,“草民恳请陛下!念及先帝爷遗命!念及家父与陛下旧谊!念及家姐……恳请陛下再给太子一次机会!赵家愿以全族性命起誓,愿将太子带离京城是非之地,回归陇西祖地,由族中长辈严加管束,隔绝奸佞,导其向善!若其再有半分差池,赵家满门,甘愿伏诛,绝无怨言!”他以退为进,提出“带走管教”,实则争取保住太子名分。
他停顿片刻,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皇帝,话语中带着一种隐晦的力量:“赵家虽远离庙堂,然先帝爷当年顾念旧情,并未断绝所有生路。陇西虽僻远,却也非化外之地。草民愿倾尽所有,只求……保太子一命!”
萧明启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扶手。
赵承禹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他本已混乱的心湖。带离京城?彻底隔绝?这似乎……比留在眼前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祸害要好?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赵承禹,你可知,今日之言,字字千钧?”
“草民万死,亦不敢虚言!”
“好。”萧明启眼中精光一闪,“朕,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但,不必回陇西。”
赵承禹的心猛地提起。
“太子禁足东宫,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此旨不变。”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至于你……念在你一片赤诚,护甥心切。朕,特旨擢升你为……太子少傅,即日入东宫,专责太子……‘修身养性’、‘研读圣贤’!替朕,好好‘管教’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赵承禹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同意赵家介入“管教”,将太子置于赵家的直接监控之下,但太子必须留在京城,留在皇帝眼皮底下!同时,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去清理东宫!
“臣……赵承禹,领旨谢恩!”他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激动,是压力,更是沉重的责任。
“记住你的话,”皇帝的声音冰冷如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太子再行差踏错,或你管教不力……赵家,便随他一起,烟消云散吧。”
“臣,万死不辞!”赵承禹的声音坚定。
走出阴森的宫门,赵承禹深吸了一口略带寒意的空气。
他成功了,暂时保住了萧何的太子之位,也获得了进入东宫、掌控局面的钥匙。但代价是巨大的,他将自己和整个赵家都绑在了这艘千疮百孔、随时可能沉没的破船上。
太子府内,太子萧何形容枯槁,双目赤红,如同困兽般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
“跪下!”赵承禹刚进门看到太子这般沉不住气,忍不住厉喝一声。
萧何一愣,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想想你早逝的母亲!想想你外祖父赵家满门的牺牲和隐忍!”赵承禹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你是赵家血脉在皇室的唯一延续!是赵家未来唯一的希望!你身上背负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性命,是整个赵氏一族的存亡兴衰!你岂能如此轻易就被打倒?!”
萧何浑身一震,想起画像里母亲安静的容颜和外祖父家族背负的屈辱,一股混杂着悲愤和不甘的力量涌上心头。
“舅舅……那我……我该怎么办?”萧何抬起头,眼中是祈求。
赵承禹将他扶起,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外甥,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审视和决断,他反手抓住萧何的手腕,力道沉稳,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慌什么!还没到那一步!而且就算到了那一步,富贵险中求......我们未必不能一争!”他眼里闪过决绝和狠厉,父亲甘心蜗居在陇西,他赵承禹却不是个没有野心的!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沉的谋算,
“庸国的皇帝病重,我倒是知道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御书房内,福全低声禀报:“陛下,赵承禹已出宫。”
萧明启站在窗前,望着赵承禹离去的方向,眼神幽深难测。
“福全,你说……赵家这潭死水,沉寂了这么多年,如今被搅动起来……是福,还是祸?”
福全垂首,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