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那扇厚重的门扉,终究未能抵挡住邪异力量的疯狂冲击,在一声不堪重负的爆裂声中化为碎片。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墨色邪气,裹挟着形态扭曲、嘶吼不止的异化怪物,如同溃堤的冥河之水,瞬间淹没了这方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最后净土。
烛火在邪气席卷下剧烈摇曳,明灭不定,最终不甘地熄灭,只余下从破损门窗渗入的、被黑雾过滤后显得诡异昏沉的天光。
朱棣持剑立于狼藉之中,残破的冕服上沾染着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鲜血。面对汹涌而入的死亡洪流,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中,燃烧着如同寒冰般冷冽、又如余烬般炽烈的光芒。那是帝王的尊严,是战士的决绝,是纵然身死魂消也绝不向邪祟低头的最后傲骨。
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是将体内那已然枯竭、却依旧不肯散去最后一丝的淡金色龙气,尽数灌注于手中的长剑。剑身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如同哀鸣般的轻颤,随即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迎向了那无尽的黑暗。
剑光起处,如流星掠空,短暂地撕裂了涌来的黑潮,将冲在最前的几头异化怪物斩为两段,腥臭的黑色体液喷溅而出。然而,这辉煌仅仅是刹那。更多的怪物前仆后继,那冰冷的邪气如同无数无形的触手,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侵蚀着他的生机,污染着他最后的精神壁垒。
他挥剑,再挥剑。动作由迅猛变得迟缓,由精准变得踉跄。每一次挥剑,都仿佛在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失去温度,血液在变得粘稠冰冷,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一只覆盖着黑鳞、指尖如刀的利爪,穿透了他格挡的剑势,狠狠抓在他的胸膛之上!冕服撕裂,护心镜破碎,鲜血混合着丝丝黑气喷涌而出。
剧痛让他身躯猛地一颤,但他没有倒下,反而借着这股力量,将长剑狠狠刺入了那怪物的头颅!
更多的攻击接踵而至。刀剑加身,利齿撕咬,邪气侵魂……视野被血色和黑暗占据,耳中充斥着怪物的嘶吼与骨骼碎裂的声响。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朱棣仿佛看到了许多画面:少年时在凤阳田野间奔跑的自由,青年时追随父皇征战沙场的豪情,就藩北平、镇守边关的峥嵘,得知被立为储君时的错愕与野望,以及……最后这短短一日内,那如同山崩海啸般袭来的巨变与绝望。
父皇……标儿……允炆……这大明的江山……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凝聚成了他手持染血长剑,独立于破碎宫阙之前,直面那吞噬一切黑暗的、最后一个定格。
剑,脱手坠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躯,缓缓向后倒去,撞翻了身后的香案,那供奉着的、象征着江山社稷的鼎彝摔落在地,发出沉闷的悲鸣。
那双曾经锐利、曾经充满野心与谋略的眼睛,缓缓闭上,再无生机。
新帝朱棣,登基未满一日,甚至未曾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便战死于乾清宫暖阁,以身殉了他的社稷,他的江山。
墨色的邪气如同活物,迅速缠绕上他那尚有余温的躯体,试图将这具蕴含着真龙气运的帝王之身也转化为它们中的一员。然而,那残存的一丝、不肯屈服的龙气,在他体内做了最后的、微弱的抵抗,让那侵蚀的过程变得缓慢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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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乾清宫地下,幽深曲折的密道之中。
蒋瓛和两名幸存的锦衣卫千户,正凭借着对宫中密道的熟悉,在绝对的黑暗中艰难前行。他们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靠着记忆和触觉,摸索着冰冷的石壁,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上方那些恐怖存在的注意。
怀中,那本无字天书和那张已然黯淡、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波动的血契,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蒋瓛心神不宁。他能感觉到,头顶上方传来的震动、隐约的嘶吼以及那令人灵魂战栗的邪异威压,正在逐渐增强、扩散。陛下他……恐怕已经……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让他几欲发狂。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职责便是护卫皇帝,如今却要背负着“弃君而逃”的耻辱,苟活于世。但怀中那两样物件,和陛下临终前那灼灼的目光与沉重的托付,又如同枷锁,牢牢锁住了他回头赴死的冲动。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将这些东西送出去!这是陛下用生命换来的最后希望!
密道并非一路坦途。有些地段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堵塞,他们不得不耗费巨大的力气和时间,徒手挖掘,或者寻找备用的岔路。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土腥味和一种莫名的、淡淡的阴冷,仿佛这条密道本身,也正在被地面上那扩散的邪异所逐渐渗透。
一名千户在挖掘一块松动巨石时,脚下突然一滑,险些摔倒,手肘重重撞在石壁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噤声!”蒋瓛立刻低喝道,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三人屏住呼吸,凝神细听。上方,似乎有细碎的、仿佛爪子刮擦石板的声响传来,并且越来越近!
“被发现了!”另一名千户脸色煞白,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
蒋瓛眼神一厉,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这是一处相对宽阔的岔道口,有三条通道不知通向何方。“分开走!”他当机立断,将怀中的无字天书塞给那名险些摔倒的千户,自己则紧紧攥着那张血契,“你走左边!你走右边!我走中间!无论谁活着出去,务必找到护国真人玄玑子,或者……能找到破解此物秘密的人!将陛下之言,尽数告知!”
“大人!”两名千户面露悲色。
“这是命令!快!”蒋瓛低吼一声,率先向着中间那条黑暗的通道冲去。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不再犹豫,各自选择了一条通道,迅速隐没在黑暗之中。
就在他们分开后不到十息,他们方才所在的岔道口上方,石板的缝隙间,猛地探下几只覆盖着粘液、扭曲变形的爪子!紧接着,一颗如同被强行拼接起来的、布满复眼的头颅挤了进来,发出“嘶嘶”的怪响,似乎在嗅探着生人的气息。
然而,三个方向都残留着微弱的人气,让它一时间无法确定目标,只能在原地焦躁地刮挠着石壁。
蒋瓛在黑暗中拼命奔跑,他能听到身后远处传来的、同伴通道内响起的短暂兵刃交击声和凄厉的惨嚎,显然,他们其中一人,或者两人,都已经遭遇了不测。他的心在滴血,但脚步却丝毫不敢停歇。
怀中的血契,似乎因为远离了那邪物核心(东宫),又或者是因为陛下已然身死,其上的波动变得微弱了许多,但那冰冷的触感和隐隐的牵引感依旧存在。他甚至能感觉到,这血契似乎在……微微发热?仿佛与遥远处的某个存在,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
他没有时间去深究。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冲出这条该死的密道,离开这座已经沦为鬼蜮的皇城!
他不知道在黑暗中奔跑了多久,拐过了多少个弯,直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绝对黑暗的灰蒙光亮——那是密道的出口!
希望就在眼前!他加快脚步,冲向那抹光亮。
出口隐藏在一处废弃宫苑的枯井之中。他小心翼翼地攀着井壁湿滑的苔藓,艰难地向上爬去。当他终于将头探出井口,呼吸到外面那冰冷、却相对“干净”的空气时,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几乎让他瘫软。
然而,他还来不及庆幸,眼前所见的一幕,就让他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但天空却被一种不祥的灰黑色调笼罩,阳光难以穿透。他所在的这处废弃宫苑,虽然暂时没有被那浓稠的黑雾直接覆盖,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熟悉的阴寒邪异,远处,依稀还能听到零星的厮杀声、爆炸声以及非人的嘶吼。皇城之内,显然还有零星的抵抗在继续,但大局……恐怕已然无法挽回。
他不敢久留,辨认了一下方向(密道出口位于皇城的西北角),便如同鬼魅般,借助着残垣断壁和荒草的掩护,向着最近的一处宫墙潜行而去。他必须尽快离开皇城,甚至离开京城!只有在更广阔的外部,才有可能找到陛下嘱托中的那一线生机!
龙驭归寂,帝星陨落于深宫,象征着旧秩序的彻底崩塌。
暗夜潜航,忠臣负薪火于绝地,试图在无边的黑暗中,点燃那微弱却不肯熄灭的、通往未来的航标。
皇城在燃烧,在哭泣,在异化。
而一场关乎整个文明存续的、更加宏大也更加残酷的战争,才刚刚拉开了它血色的序幕。蒋瓛,这个背负着最后使命的锦衣卫指挥使,如同一个孤独的夜行者,踏上了前途未卜的逃亡与求援之路。他的每一步,都踏在帝国的废墟与绝望之上,而他怀中的血契与心中的信念,则是这漫漫长夜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