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沈清鸢站在内院廊下,手里拿着一块青布,正轻轻擦拭琴匣。她昨夜没睡好,闭上眼就听见那孩子的声音,还有罐子底部梅子核上的“七”字。
她把琴匣放进柜中,转身走向西厢。厨房送来的点心已经封存,药堂的人说要等两日才能验出结果。她刚走到门口,府门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传信的护卫冲进来,手中捧着两个木盒。
一个漆黑,印着五世家合纹;另一个深红,封口贴着边关火签。
“会盟帖和军情文书,同时送到。”护卫喘着气,“守城官亲自押来,说不得延误。”
沈清鸢没接,只让管家取了登记簿。她看着那两个盒子被放在厅案上,黑盒安静,红盒却被人用刀划过一道,像是途中遭过劫。
她伸手碰了下红盒边缘,指尖沾到一点灰。
是烧过的纸屑。
边关战报被人动过手。
她抬头问:“送信人呢?”
“到了城外十里亭就倒下了,背上插着一支无羽箭,现在还活着,但说不出话。”
沈清鸢收回手,对管家说:“把两个盒子都送去父亲书房,别让任何人打开。”
她转身往阁楼走。
昨夜她本想查那孩子的事,可箫声过后,心神一直不稳。母亲教过她看星,说星位一动,江湖必乱。她爬上阁楼,推开窗,仰头望天。
昴宿七星原本连成一线,如今最末一颗偏了半寸,像被什么推了一下。
她取出随身的小铜盘,那是母亲留下的星轨仪。她将盘面调至昨夜时辰,指针微微颤动,指向西北。
血光西起。
她记得这句话。母亲死前那晚,也说过这四个字。
她放下铜盘,手指按在窗沿。昨夜谢无涯的箫声响起时,星图就开始偏移。不是巧合。有人用音律扰了天象。
她盯着那颗偏移的星,心里清楚——这不是警告,是开始。
第二日辰时,她去了后园练剑。
听雨剑是沈家嫡系代代相传的信物,剑身细长,出鞘时有水声。她从第一式“檐前初雨”练起,动作缓慢,一招一式都在压心头的躁意。
练到第七式“滴石穿痕”时,剑尖点地,手腕翻转。
“铮——”
一声脆响,剑身断作两截。
她愣住,低头看断口。不是磨损,也不是旧伤,是突然崩裂,像是剑里藏着的东西撑破了它。
她蹲下,拾起剑柄,发现底部松动。拧开暗格,里面卷着一块泛黄的绢布。
她摊开。
是一张请柬。
五世家合印盖在中央,四角写着“武林大会,共议江湖”八字。请柬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时间,只有边缘一圈暗红,像是干涸的血。
她把请柬翻过来,背面的血迹连成一条线,歪歪扭扭,竟与昨夜星图的偏移轨迹相同。
她站起身,把断剑和请柬一起收进袖中,快步回房。
刚进门,沈父就来了。
他脸色沉,手里拿着一张纸。
“商队失联第三日,我派去查探的六个人,全没了消息。”他低声说,“昨天有人在青河渡口发现一柄匕首,插在岸边石头上。”
沈清鸢问:“谁去的?”
“老周带队,带了三匹马、两副弓箭。他们最后传回的消息说,看到河边有车辙,通向断龙崖方向。”
“那匕首……是谁的?”
“云家的标记。”沈父盯着她,“刀柄刻着云纹,是九阙高手才准用的样式。普通死士拿不到这种东西。”
沈清鸢沉默。
云家动手了,而且是明着来。
她把袖中的请柬拿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从听雨剑里找到的。”她说。
沈父看了一眼,眉头皱紧。“剑怎么会藏这个?”
“我不知道。但请柬上的血迹,和星象变动的方向一致。有人在用某种方式传递信息,或者……设局。”
沈父拿起请柬,翻来覆去地看。“五世家会盟,往年都是提前一个月发帖。这次突然送来,又和边关战报同到,太巧。”
“不是巧。”她说,“是逼我们表态。要么去大会,要么被视为叛离江湖。可若去了,就是踏入他们的圈套。”
沈父把请柬放下,走到窗边。
外头阳光照在院子里,几个仆人在搬箱子,是准备应对战事的物资。他看了很久,才说:“我已经下令,暂停所有送往云家的货单。水路巡查加到每日三次,夜间不准开闸。”
“还不够。”她说,“他们已经在府里安了人。厨房那个杂役,还有送信的孩子,都不是偶然。云容要的不是一次冲突,是让我们自己乱起来。”
沈父回头看着她。
他忽然发现,这个女儿说话时不再低头,也不再用琴声掩饰语气。她站在光里,眼神稳,像已经做了决定。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先查这把匕首。”她说,“谁都能扔一把刀在河边,但角度、位置、插入的深度,都有讲究。我要知道它是怎么放的,谁第一个看见的,有没有人动过。”
沈父点头。“我去安排人重查现场。你……别再单独练剑了。听雨剑断了,不是小事。”
她应了一声。
沈父走后,她坐在桌前,把请柬铺平,用镇纸压住四角。她取出笔墨,开始画昨夜的星图。昴宿偏移的角度,血迹的走向,匕首的位置,一一标出。
她忽然停笔。
请柬上的血,不是喷溅,也不是涂抹,是慢慢渗进去的。像有人把手指割开,按在绢布上,让血一点点流。
是活人写的。
她想起云铮。他在蛇窟三年,靠糖渍梅子活下来。他留下梅子核,刻“七”字,是想告诉她什么?
她打开柜子,取出那个陶罐。
油纸还在,她小心掀开。
梅子静静躺在里面,颜色暗红。她拿起一颗,对着光看。
核上的“七”字比昨夜更清晰了,像是被人用指甲重新描过。
她放下梅子,手指抚过罐底。
那里有一道划痕,形状像断剑,但她之前没注意,断口处有个小点,像是被什么东西顶过。
她找来一根细针,轻轻戳了一下。
“咔”一声,罐底弹开一层。
下面压着一张薄纸。
纸上没字,只有一幅简图:一条河,一座山,山腰有个洞,洞口画着一把琴。
她认得那座山。
是镜湖后的断崖,小时候她和谢无涯常去的地方。那里有个废弃的石室,传说曾是前朝乐官藏谱之所。
纸的右下角,有个极小的符号——一个圆圈,中间一点。
那是云铮小时候自己定的标记,代表“只有你能看见”。
她把纸收进袖中,站起来走到窗前。
外面风大了,吹得檐下铜铃叮当响。她望着远处的天空,昴宿那颗星还在偏移,比昨夜又多了半分。
她把窗户关上,叫来侍女。
“去准备纸墨,我要誊录星象记录。”
侍女应声要走,她又叫住。
“等等。”
她从妆匣里取出一枚铜丝,颜色泛青,和昨夜从断弦里挑出来的一样。她把铜丝交给侍女。
“把这个也送去药堂,问问能不能查出上面沾过什么。”
侍女接过,低头退下。
她回到桌前,铺开新纸,提笔写下第一行字:“三月十七,昴宿移位,主杀劫将至。”
写完,她停顿了一下。
窗外,铜铃又响了一声。
她抬头看去。
一只灰色的鸟落在屋檐上,嘴里叼着一片叶子。
叶子是槐树的,但沈府内院没有槐树。
那只鸟歪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张嘴,吐出一小段铁链,掉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