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已钉入墙壁,距离云铮的头不过半寸。
沈清鸢的手指还压在琴弦上,没有抬起来。
她闭眼,共鸣术顺着指尖蔓延出去。空气里残留的情绪波动很急,不是杀意,是警告。这支箭来得突兀,但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打断什么。
墨九已经站到门边,手握双链流星锤,目光扫向窗外。他刚才推开了云铮,动作干脆,没有迟疑。
沈清鸢睁开眼,看向地上的箭矢。箭尾刻着一道细纹,三道短划,两道长痕,和裴珩定下的紧急信号只差最后一下就被强行截断。
“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她说。
墨九走回来,从箭杆上取下一小片布条。上面沾着灰,但能看清一个模糊的“九”字,是用炭笔写的,笔迹潦草。
这是裴珩身边人才认得的标记。出事了,信道被控。
沈清鸢站起身,走到桌前。昨夜截获的铜牌还在那里,背面的三眼日轮图案边缘,有一行极细的小字:“令出九游,生死同契”。
九游是裴珩的化名。这令若是真的,说明他的私兵曾与西域魔教接触。若是假的,就是有人想挑拨他们之间的信任。
她需要知道真相。
“把名册拿来。”她对墨九说。
墨九从怀中取出一卷黑布包裹的竹简,放在桌上。打开第三页,一行记录清晰可见:“七月初三,西岭哨岗换防,接令自‘云’字渠,粮饷由青州云记商行供给。”
云字渠是云家的暗道,云记商行也早被查实归云容掌控。若这条记录属实,裴珩的私兵确与云家有往来。
沈清鸢盯着那行字,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她不能靠猜测,必须确认裴珩的真实想法。
她开始抚琴,音调轻缓,是《流水》的起段。琴声像水一样流过密室,不急不躁。
裴珩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站在窗边,玄色劲装未换,右手小指无意识地转着那枚玄铁戒。他看了眼墙上的箭,又看向沈清鸢,没有说话。
“昨夜的信号,是你的人切断的?”她问。
裴珩点头。“有人冒用我的令符调动私兵。我必须停掉所有外联,重新核验身份。”
他的声音很稳,眼神也没有闪躲。
沈清鸢继续弹琴,曲调慢慢变了,转入《长相思》的片段。这是他们曾在北境共守一夜时合奏过的曲子,当时风雪压境,两人背靠背抵御敌袭,琴箫相和,撑到了天明。
她借着这段旋律,启动共鸣术,探入对方情绪深处。
她“听”到了。
有恨,是对母妃之死的执念;有倦,是对权谋争斗的厌烦;还有一个人影反复浮现——是她自己。那份情绪很深,不是利用,也不是算计,而是一种不愿伤害的克制。
但她也察觉到一道冰冷的指令藏在最底层:若天机卷落入他人之手,即刻焚毁所有私兵名册,断绝一切联系。
这不是背叛。
这是准备牺牲。
她的手指微颤了一下,琴音依旧平稳。
“你的私兵,究竟是为什么存在?”她问。
裴珩终于转身,目光沉静。“他们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皇子亲卫。他们是我在边关收留的残部——战死者的儿子,被家族赶出来的私生子,被判了死罪却还没处决的囚徒。我给他们名字,给口饭,让他们死后能有人记得。”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如果有一天,天机卷真的成了祸乱天下的东西,就由他们亲手毁掉它。”
沈清鸢没动。
琴弦还在微微震。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他的私兵不是为夺权,而是为终结权力的争夺。
可那封通信呢?
她抬头,看向墨九手中的竹简。“那‘云’字渠的命令,怎么解释?”
裴珩走近,看了一眼,忽然冷笑一声。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细笔,蘸了朱砂,在“云”字上轻轻一划。底下淡墨写的“荧”字显露出来。
“这不是云家,是‘荧惑营’。我在西域设的暗桩代号。所谓云记商行,是我安插的反间据点。我们故意让云容以为她控制了我的补给线,好引出她背后的势力。”
他说完,看向沈清鸢。“你不信,可以让墨九查最近三次粮草入库的清单。真正运往西岭的米粮,都盖着沈家水陆商道的火漆印。”
墨九立刻翻出随身携带的账册,一页页核对。片刻后,他点头。
是真的。
沈清鸢看着琴弦,沉默了很久。
她知道,裴珩仍有隐瞒。比如那道焚毁名册的指令,比如他到底还掌握着多少未公开的力量。但他此刻所说,九成是真。
他的私兵确为护卷而生,与云家的往来,是虚中有实的布局。
他既是棋手,也是棋子。
她收回手,不再抚琴。
“你骗了我。”她说。
“我没有全说。”裴珩纠正,“但我没有害你。”
“你也在骗自己。”她低声说,“你以为你能控制一切,可你现在连自己的人在哪里都保不住。”
裴珩没反驳。
他知道她说的是箭上那个中断的信号。他的信道被截,说明内部出了问题。他的人可能已经被抓,甚至被替换。
墨九这时递上另一份记录,是昨夜外围巡查的日志。其中一条写着:“寅时一刻,东侧岗哨换班,接令者持九游令符,未验血契。”
没有血契验证,说明那人根本不是他的人。
沈清鸢看向裴珩。“你的令符丢了?”
裴珩摇头。“不会丢。只会被人抢走,或者……有人伪造。”
他右手握紧,玄铁戒在指节上留下一道压痕。
沈清鸢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铜牌。三眼日轮的图案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她忽然发现,那三只眼睛的排列方式,和沈家密阁中某块石碑上的符文极为相似。
她母亲死前,曾提起过一个名字——“三瞳教”。那是前朝覆灭时消失的秘宗,专司人心操控。
她把铜牌翻过来,再次看向那行小字。
“令出九游,生死同契”。
这句话不该出现在这里。裴珩的私兵令从来不用“同契”二字,那是死士才用的誓约格式。
她猛地抬头。
“这不是伪造。”她说,“是篡改。有人拿到了真正的令符,然后加了内容。”
裴珩脸色变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的私兵系统已经被渗透,对方不仅能调动人马,还能修改命令,制造假象。
而这个人,必须是他身边极亲近的人,才能做到这些。
墨九忽然伸手,从裴珩腰后取下一枚令牌。那是他贴身携带的兵符,正面刻着龙纹,背面有一道极细的裂痕。
墨九把兵符翻过来,用指甲沿着裂痕轻轻一撬。
里面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纸上写着一行字:“荧惑营已叛,速清内鬼。——谢”。
谢。
不是谢无涯的全名,只是单字。
但墨九认识这个笔迹。是谢无涯亲自写下的。
沈清鸢盯着那张纸条,呼吸微微一顿。
谢无涯早就发现了。他没有当面说,而是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出面,否则会打草惊蛇。
所以他让云铮送赝品进来,让她们顺藤摸瓜。他在暗中盯住了这条线。
裴珩看着那张纸条,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掌控局面,可实际上,有人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动手了。
他的私兵不是完全忠于他。
至少有一部分,已经倒向了别人。
“我要见谢无涯。”他说。
“不行。”沈清鸢立刻拒绝,“你现在去找他,只会让他暴露。他已经冒险传信,不能再涉险。”
“那我怎么办?”裴珩问,“我的人随时可能被调去对付你们。”
“先停掉所有调度。”她说,“从现在起,任何命令必须经过双重验证——血契加琴音共鸣。我能通过琴声识别出真正的效忠者。”
裴珩看着她。
“你要用琴音审我的人?”
“不是审。”她说,“试试。他们会知道你是谁要保护的东西,也会知道你愿意为谁死。”
裴珩没再说话。
他低头看着那枚兵符,手指缓缓合拢。
墨九站在一旁,默默收起纸条。他看了眼沈清鸢,又看了眼裴珩,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他拉开门的一瞬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一人。
是一队人。
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胸前绣着一只银色的游鱼——那是裴珩士兵的标志。
为首的人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份卷轴,声音平静:“奉九游令,接掌密室防卫,原守卫即刻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