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还停在琴弦上,最后一个音已经散了。她没抬头,只听见铁链拖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下一下,像是踩在石板上的旧日回响。
云铮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木盒,脸上有未愈的伤痕。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比从前沉。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手指轻轻一拨,琴音起,不是任何曲调,只是试探。共鸣术顺着音波探出去,落在他身上。他的情绪很稳,没有挣扎,也没有犹豫。只有一股淡淡的倦意,像走完了一段很长的路。
她收回手,声音很轻:“你打算走了。”
这不是问句。
云铮低头,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机关鸟,通体银白,翅膀收拢,眼中有铜镜嵌着,能反光传讯。它不动的时候像一件摆设,可只要一点外力,就能振翅离手。
“这是我做的最后一样东西。”他说,“以后你在江南,我在路上。若有急事,它会替我回来。”
沈清鸢站起身,走到盒子前。她没有碰那只鸟,而是看着云铮的脸。那张脸上有刀痕,有晒过的肤色,还有三年前蛇窟里留下的影子。他曾为她杀过人,也为她骗过人。他是云家的人,也是她的人。
现在他想走。
她点头,退开一步。
墨九上前,手中双链流星锤轻出。他敲了三下机关鸟的关节,声音清脆。又以内力震其腹腔,火星跳了几点,无毒无刃,也没有密信藏在里面。
“可以。”他说。
沈清鸢重新坐下,指尖搭上琴弦。这一次,她弹的是《归去来》。古曲,原本是写给辞官的人听的。如今用来送一个江湖人离开,也合适。
琴声一起,机关鸟的翅膀缓缓展开。铜镜反射晨光,映出一道细长的亮线,扫过屋顶梁柱。音波推着它,一点点离地,绕着屋子飞了一圈,像是在告别。
云铮仰头看着,嘴角动了一下。
鸟飞到窗边,忽然一顿,尾羽闪了一下银光,然后穿窗而出,直上天空。它的影子掠过庭院,落在青石板上,转瞬即逝。
他转身,铁链拖地,一步步往外走。
沈清鸢没有叫他名字。
她只是继续弹着,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才停下。琴弦安静了,屋里也安静了。
墨九站在门边,没有动。
外面有人影闪过,是听雨阁的弟子,远远看了一眼就退开了。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不该问。
沈清鸢把琴推开一点,伸手取过茶盏。青瓷斗笠盏,里面是凉透的茶。她喝了一口,放下。
她的袖口动了动,露出半块龙纹玉佩的边缘。那是裴珩留下的,和墨玉箫一起锁在琴匣底层。现在又少了一个能并肩的人。
但她不觉得空。
有些人离开,不是断了联系,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守着。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天光已经大亮,远处山脊清晰可见。风从南面吹来,带着水气。
她眯眼望向天际。
那个银点还在,很小,几乎看不清,但确实存在。它正往西北方飞,速度不快,却一直没停。
她认得那个方向。
那边有条河,河边有个小镇,镇上有家糖铺。云铮以前说过,等事情结束,想去那里住一阵。他爱吃糖渍梅子,也喜欢坐在门口晒太阳。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去。
但她知道,那只鸟会记得路。
她回到琴案前,重新坐下。手指落在弦上,却没有再弹。她只是把左手轻轻压在琴面,感受木头里的余温。
墨九低声说:“要下令吗?”
“不下。”
“万一他不再回来?”
“那就等。”
“要是他被人抓住,机关鸟被夺走?”
“那就让它飞回来一次,再不回来,就算了。”
墨九不再问。
她抬手,将琴盖合上,扣紧。动作很慢,但很稳。
外面传来脚步声,这次是新的传令弟子。他站在院外,不敢进。
“阁主,北面来信,谢公子在边关斩首三人,已破敌营。”
她点头。
“还有,萧家三小姐昨夜闯入药房,被苏眠的傀儡拦下,现押在后院。”
她没反应。
“您……要不要审?”
“先关着。”
“是。”
弟子退下。
她坐着没动。
墨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窗外。天上的银点已经看不见了。
他低声道:“他走了。”
她说:“我知道。”
屋里静了很久。
她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人,到底在守什么?”
墨九没答。
她也不需要答案。
她只是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阳光照进来,落在她脚前。
她往外走了两步,抬头看天。
云层散了一些,风更大了。她抬起手,像是在数看不见的东西。
一只飞鸟掠过高空,不知是真鸟还是幻影。
她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转身,回屋。
琴还在原处。
她坐回去,手指重新搭上琴弦。
这一次,她弹了一小段《镜湖谣》。很短,只有四句。是小时候和谢无涯一起学的。
音落,她停手。
门外又有脚步声,这次是急的。
“阁主!西北三十里发现火光,疑似机关鸟坠落!”
她手指一顿。
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