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湖面,波纹晃动,像碎裂的铜镜。沈清鸢策马冲入浓雾,肩头伤口随着动作撕开,血顺着胳膊流到指尖,滴在马背上。她没停下,只将缰绳换到左手,右手摸向琴匣。
里面还剩三根弦。
她知道谢无涯已经潜入水寨。从刚才那一声极短的箫音就能判断,他已动手。但她同时察觉到,他的气息不稳,节奏紊乱,像是被逼入绝境。
她勒马停在水寨侧翼,翻身下地。湖边泥泞湿滑,草叶沾着露水。她蹲下身,将手掌贴在岸边石上,闭眼凝神。
共鸣术顺着地面传入湖底,触到水下的动静——两道人影在深水区交手,刀风搅动水流,水草翻腾。其中一道是谢无涯,另一道更沉、更猛,力量压得他不断后退。
她睁眼,抽出一根琴弦,搭在律管两端,拉成弓形。
弓未满,她先奏一音。
琴声低而急,直透湖心。湖底水草受音波震荡,猛然抽动,如活物般缠上敌人的脚踝。那人动作一顿,身形微滞。
就是这一瞬。
水下黑影暴起,墨玉箫横扫而出,直击对方咽喉。但敌人反应极快,抬臂格挡,反手一刀劈来。金属撞击声闷响,谢无涯被震退数步,撞上石柱。
他手中箫声发出一声脆响。
裂了。
那敌人狞笑一声,双刀交叉斩出,水花炸裂。谢无涯侧身闪避,肩头仍被划开一道口子,血雾在水中散开。他咬牙后撤,脚下踩到断木,险些跌倒。
岸上的沈清鸢手指一颤,第二根琴弦离弓而出,化作银丝射入水中。它没有攻击敌人,而是缠住谢无涯腰间玉带,猛地一拽。
他顺势翻滚,躲过致命一击。
敌人怒吼,挣开水草束缚,再度扑来。谢无涯背靠石壁,手中断箫只剩半截,几乎无法再战。就在对方高举弯刀劈下的瞬间,他猛地伸手,抓住敌人左手刀柄,用力夺过!
刀入手,他本能反击,一刀横斩。
敌人踉跄后退,右臂鲜血喷涌。
但他没追击。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刀。
刀柄缠着一缕青丝,暗红发丝绕过铁箍,打了个旧结。那颜色他认得——和小时候母亲发间系的那条一模一样。
他呼吸一滞。
记忆突然翻涌。
七岁那年,母亲坐在窗前梳头,阳光照在她乌黑的发上。她取下一小束头发,用红线仔细缠好,放进一个布袋里,说:“这是护身的,不能丢。”后来那布袋在父亲下令抄家时被烧毁,他只抢回一角残布,上面还沾着焦味。
而现在,这把外族高手的刀上,竟缠着同样的发丝。
他抬头看向敌人。
那人捂着伤臂,眼神凶狠,却忽然咧嘴笑了。他用母语说了句什么,声音沙哑,像是在嘲讽。
沈清鸢听不懂,但她的共鸣术捕捉到了情绪——不是愤怒,不是轻蔑,而是一种近乎悲凉的执念。
她立刻明白:这刀不是战利品,是祭物。
她不再犹豫,抽出最后一根完好的琴弦,搭上律管,将随身佩剑卡进弦槽,拉至满弓。
弓弦绷紧,指向水中。
敌人察觉危险,转身欲逃。但沈清鸢的音波已锁定他心跳节奏。她松手。
剑如飞矢,破水穿喉。
那人僵住,双眼圆睁,双刀脱手沉入湖底。他缓缓跪倒,最终扑进水中,激起一圈血浪。
湖水静了下来。
谢无涯站在原地,手中仍握着那把带青丝的弯刀。他慢慢抬起手,指尖抚过刀柄上的发丝,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沈清鸢涉水走来,脚步踩在浅滩石上,发出轻微声响。她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刀柄。
“你见过这个?”她问。
他没回答。
她也没催。她只是接过刀,翻转查看。在刀脊靠近护手的位置,有一道极细的刻痕——是谢家族徽的简化纹样,只有直系血脉才知道的标记方式。
她心头一震。
这不是偶然。
这把刀曾属于谢家人。
她抬头看他。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中不再是惯常的冷厉,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震动。
远处传来爆炸声,火势已蔓延到粮仓。浓烟升腾,照亮半边天空。水寨守军开始溃逃,有人跳船,有人弃械奔逃。
沈清鸢把刀递还给他。
“这把刀,”她说,“不该在这里。”
他接过刀,指节收紧,青筋浮现。他低头看着那缕青丝,许久,才低声开口:“我娘死前,手里也攥着一缕头发。”
“她说那是给我留的最后一点东西。”
“可我一直以为……那是她自己的。”
沈清鸢没说话。
他知道她在等他说下去。
他吸了一口气,声音低哑:“我爹当年说,她私通外敌,证据就是这缕头发。他说是从敌将尸身上找到的,证明她早就勾结外族。可现在……”
他抬头看向湖对岸,那里隐约可见谢家旧宅的轮廓,墙塌瓦落,荒草丛生。
“如果这头发,是从我们谢家带出去的呢?”
“如果……她不是叛徒,而是被人栽赃?”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焦味和水腥。火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沈清鸢看着他,忽然伸手,按住他握刀的手背。
“那就回去看看。”她说,“去查清楚。”
他没动。
她也没收回手。
两人站在燃烧的水寨边缘,身后是倒下的敌尸,眼前是翻滚的浓烟。湖水拍岸,发出单调的声响。
他终于点头。
“我去。”他说,“但我一个人进。”
“你不安全。”她直接说。
“正因为你不该一个人面对那些事。”她盯着他,“如果你爹当年能亲手杀了她,那宅子里还有多少陷阱等着你?”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不信任何人。”
“除了你。”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砸进水里的石头。
她没回应这话,只从腰间解下律管,递给他。
“带上这个。”她说,“危急时吹一声。我在,就一定能听见。”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伸手接过。律管贴入手心,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把它别进腰带,转身走向湖岸。
几步后,他停下。
“那把刀,”他背对着她,“我会留着。”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火光与烟雾之间。
湖面浮着几片烧焦的木板,一只断桨缓缓旋转。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方才按过他手背的触感。
她转身,走向水寨高台。
火已烧到旗杆,那面黑色旗帜正在融化。她抽出仅剩的一根琴弦,缠上律管,轻轻一弹。
音波扫过旗杆底部。
轰的一声,支撑断裂,旗帜坠入火堆。
火焰猛地蹿高。
她望着谢家旧宅的方向,轻声说:“你去查真相。”
“我守住这里。”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灰烬,指尖碰到额角的朱砂痣。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她没回头。
风吹起她的发,露出颈后一道旧疤。
那是七岁那年,母亲中毒身亡当晚,她用碎瓷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