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道上,沈清鸢的脚步没有停过。她一路疾行,指尖还残留着并蒂莲的触感,耳边回响的是谢无涯那句“裴珩的毒,快发作了”。天光刚透出灰白,她已踏入听雨阁偏殿。
门开时,烛火晃了一下。
裴珩伏在案前,手边堆着军报,笔尖悬在纸上,墨迹滴落成团。他没抬头,呼吸粗重,鼻腔有血丝渗出,指节泛黑。听到脚步声,他才缓缓抬眼,声音沙哑:“你来了。”
沈清鸢走到琴案前放下琴匣,打开,取出青瓷斗笠盏,倒了半盏温水放在他手边。“你该早些传信。”
“战事吃紧。”他低头继续写,字迹歪斜,“不能乱了军心。”
她没再说话,十指搭上琴弦。共鸣术悄然发动,音波如细流探入他的经脉。她闭眼感知——两股毒流盘踞体内,一股沉静如死水,藏于心口;另一股躁动不安,在四肢游走,每跳一次,都引得他肌肉抽搐。
子蛊与母蛊。
她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瓶药丸,是苏眠早前留下的“凝息丹”。药丸置于琴案中央,她轻拨一弦,音震而出,药丸应声碎裂,化作淡青色雾气弥漫开来。
裴珩咳了一声,血点溅在军报上。
她开始奏《引脉》曲,音调低缓,引导药气顺着督脉向上。起初有效,他呼吸渐稳,指尖颜色稍退。她将琴音推进至膻中穴附近,正要深入,突然,裴珩猛地抬头。
双目翻白,额上青筋暴起。
他一把掀翻案桌,扑向她,右手掐住她喉咙,力道极大,指节陷进皮肉。她被按在琴架上,琴弦发出刺耳嗡鸣。
“别救我!”他嘶吼,声音不像他自己,“杀了我……否则我会杀你!”
沈清鸢无法开口,只能用共鸣术探入他的意识。她看到碎片:宫墙高耸,一个女子倒在血泊中,年幼的男孩跪在地上,手里握着匕首。画面反复闪现,最后定格在他枕下藏刀的动作,以及一句低语——“若我失控,宁死勿救。”
她明白了。
他怕的不是死,是伤她。
就在她视线模糊之际,窗棂一响,一道身影跃入。来人佝偻,脸上戴着喉饰,手中三枚银针破空而出,分别钉入裴珩肩井、神庭、风府三穴。
裴珩身体一僵,手松开,重重倒地。
沈清鸢跌坐在地,咳嗽不止,颈上留下五道深红指痕。她抬头,看清来人面容——是苏眠。
苏眠蹲下,检查裴珩脉象,又拾起药瓶残渣嗅了嗅,冷笑:“蠢。这是‘子母噬心蛊’,琴音引药,等于唤醒蛊虫。”
“有解法吗?”她哑着嗓子问。
“有。”他盯着她,“但不是喂药,是‘以情入药’。”
她愣住。
“母蛊藏在心口,靠执念维系。要解,必须让中毒者自愿献心——用药引动真情,蛊虫自退。若他心中无情,药再烈也无用。若琴音太真,反而会激怒子蛊,让他彻底失控。”
沈清鸢低头看裴珩。他躺在地上,面色青灰,呼吸微弱,嘴角仍有血迹。她想起昨夜并蒂莲开时,他说“我要的,是你”。
原来他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她伸手抚上琴弦,这一次没有奏曲,而是用共鸣术轻轻探入他的心绪。她不再查毒,而是感受他的情绪波动。琴音无声,却在识海中响起。
画面浮现:他站在她房外,手里拿着半块龙纹玉佩,犹豫良久,最终转身离开;他在边境雪地里等了三天,只为见她一面;他亲手斩断义兄手臂时,眼中没有冷酷,只有痛苦。
他还记得她喝茶的样子,记得她抚琴时眉间朱砂痣微微颤动。
她指尖一颤,琴音断了。
苏眠看着她:“你要救他,就得让他动情。可一旦失败,他可能当场暴毙。你敢试?”
她没回答。
她重新坐正,双手放回琴上。
苏眠站起身,退到角落,靠墙而立,喉饰随呼吸轻颤,没再说话。
沈清鸢深吸一口气,开始弹《相思》。
这不是试探,也不是引导,而是倾诉。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她的意识,缓缓渗入裴珩的识海。她想起初见他时,他醉倒在酒肆,笑得放浪,眼里却无光;想起他为她挡下毒箭,背上的伤至今未愈;想起他在雨夜里说:“你不必一个人扛。”
琴音渐深。
裴珩的脸色开始变化,青灰褪去,唇色微红。他眉头松开,呼吸变得绵长。忽然,他嘴唇动了动,发出极轻的声音:“清鸢……”
她心头一震,手指不停。
共鸣术显示,母蛊开始松动,子蛊也不再躁动。药气顺着音波流入心脉,与情感交织,缓缓化解毒性。
就在此时,裴珩猛然睁眼。
他坐起身,动作迅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他双眼赤红,额头冒汗,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停下……”他咬牙,“再弹下去,我会毁了你。”
“我不怕。”她直视他。
“你会怕。”他声音发抖,“我怕。”
他另一只手抬起,似乎想碰她脸,却又硬生生收回。他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毒,是因为压抑。
沈清鸢没有退。
她换了一曲,《归途》。
旋律温柔,像在回家的路上。她用琴音告诉他:你不孤单,我可以接住你的黑暗。
裴珩的手慢慢松了些,眼神逐渐清明。他望着她,许久,终于低声道:“你说过,琴音能知人心。”
“是。”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她点头:“我知道你怕伤我,所以宁愿死。”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有一瞬的脆弱:“我不想死。我想活着看你穿嫁衣。”
沈清鸢指尖一滞,琴音微颤。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眠立刻起身,隐入阴影。
沈清鸢收手,琴声戛然而止。
门被推开,一名医女提着药箱走进来,低着头,发间插着七根银针。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萧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