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站在二层楼梯转角,仆役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她没有立刻往下走,而是停住了脚步。
三息时间,她用玉律管轻敲扶手。木头传来的震动有些杂乱,密室里还有动静。
她抽出一根琴弦缠在指尖,缓步下楼。走到密室门前,门虚掩着,烛光从缝里透出来,在地上划出一道斜线。
她推开门。
烛火晃了一下,映出墙边的书架和角落的琴台。地面有几道浅浅的泥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内室暗格前。那个装母亲遗书副本的檀木匣子开着,里面是空的。
她没动声色,走到琴台前坐下。
手指搭上琴弦,第一个音落下时,是《广陵散》的起调。曲子一开始很轻,像是风掠过枯枝。她闭眼凝神,共鸣术悄然开启。
梁上有呼吸声,压得很低,但心跳节奏已经乱了。那人正在强忍琴音带来的压迫感。
她继续弹。第二段“临阵”渐起,指力加重,音节紧凑起来。空气里能感觉到一丝震颤,像是刀锋擦过铁器。
梁上的人开始出汗。他的手抓着横木,指节发白,身体微微发抖。琴音像针一样刺进脑子里,让他无法集中。
第三段“兵戈起”突然爆发。轮指如雨点砸落,最后一个重音撞在墙上,反弹回来。
那人脚下一滑,踩空了。
他摔下来的时候本能想翻滚,可琴音还在持续,心神被搅得混乱。落地时膝盖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板上。
就在他挣扎起身的瞬间,窗外一道黑影掠入。
流星锤破风而至,两条铁链交叉缠住他的脚踝。下一刻,他被猛地提起,倒挂在半空晃荡。
沈清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这人穿着粗布衣裳,脸上蒙着黑巾,靴底沾着湿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三天前宴席上那个端茶的哑仆,总是低头走路,动作迟缓,没人注意他。
她抬手,用琴弦挑下面巾。
一张瘦削的脸露出来,五官平平无奇。但他右耳后有一颗朱砂痣,形状细长,尾端微弯,像一朵收拢的云。
云家死士的标记。
她盯着那颗痣看了两秒,然后转向旁边站着的黑衣人。
“墨九。”她叫了一声。
黑衣人点头,面具下的眼睛扫了一圈密室,又看向门外,示意四周已封锁。
她再回头看着倒吊的人,“谁让你来的?”
对方闭嘴不答,眼神空洞。
她把琴弦贴在他喉下穴位轻轻一划。那人猛然咳嗽,喉咙发出咯咯声,接着一口血喷出来,里面裹着一枚小铁牌。
她用帕子捡起铁牌擦干净。
正面刻着“萧”字,背面是三线蛇首图案。这是萧家暗藏的身份信物,只有潜伏十年以上的卧底才持有。
她捏着令牌,没说话。
两大世家的人混进沈府,一个扮作哑仆潜伏数月,另一个竟是云家死士。他们不是同一路人,却在同一晚出现在密室。
说明有人把他们联系到了一起。
她转身走向内室,打开所有暗格检查。《听雨剑诀》残卷还在,商路图也没少。唯一不见的就是母亲那封遗书的副本。
她记得上面写着一句话:“天机卷非一人可掌,五姓共守方得太平。”
现在这话被人拿走了。
她回到外间,对墨九说:“把他关进地牢,别让人知道。等我查清楚之前,不准提审。”
墨九点头,拎起流星锤就要走。
“等等。”她拦住他,“先搜身。”
她亲自上前,在那人怀里摸出一块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戌时三刻,西巷货栈见。**
字迹工整,但笔锋僵硬,像是刻意模仿别人的手法。
她把纸条收好,又看了看那人的双手。虎口有茧,不是常年端茶能磨出来的。袖口内侧还残留一点灰色粉末,闻起来有点苦。
这不是普通的仆役。
她让墨九把人带走,自己留在密室重新查看地面痕迹。泥印是从后院墙根过来的,那人翻过矮墙,绕开巡夜护卫,直奔这里。
路线很熟,像是早有准备。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是庭院,种着几株梅树。墙角堆着扫帚,扫痕凌乱,像是刚刚被人动过。
她关上窗,回到琴台前坐下。
手指放在弦上,却没有弹。她在想那个哑仆为什么能躲这么久。每次宴会他都出现,端茶倒水,从不出错。没人怀疑他是假哑巴,因为他真的不说话。
可今天他为什么要来偷东西?
如果只是要那份遗书,完全可以更早动手。偏偏选在今天,裴珩刚送来名单,父亲刚调走粮船,家里最乱的时候。
像是有人故意引她发现。
她站起来,从袖中取出随身的小册子,在空白页写下:**哑仆现,双符出,遗书失,线指向西巷。**
写完合上,压在琴下。
她走出密室,顺手带上门。走廊没人,阳光照在地板上,暖洋洋的。
她沿着原路返回二楼,经过拐角时忽然停下。
楼下传来脚步声,正往这边来。她靠墙站定,等那人走近。
是厨房的老妈子,端着托盘往上走。
“小姐。”老妈子行礼,“这是给您炖的新汤,说是补气安神的。”
她看了一眼托盘。一碗汤,盖着青瓷盖。
“放桌上就行。”她说。
老妈子点头,继续往上走。
她没动,等对方走过才转身跟在后面。上了二楼,老妈子走进她房间,把汤放在桌边。
“老爷说您这两天辛苦,让您多歇着。”老妈子说着就要退出来。
“等等。”她叫住她,“这汤是谁吩咐的?”
“是裴公子早上留的话,说您昨夜没睡好,喝点热汤压惊。”
她没应声,只看着那碗汤。
老妈子退下后,她走过去揭开盖子。热气冒上来,汤色清亮,飘着几片枸杞。
她用勺子搅了搅,底部有一点沉淀。不是药材渣,更像是灰烬。
她放下勺子,把整碗汤倒进盆栽里。
回到床边,她拉开抽屉,从暗格里取出一只小银针。这是母亲留下的验毒工具。她蘸了点汤水,银针变黑。
她把银针收好,把空碗放进柜子锁起来。
然后她坐回琴台前,拿起茶盏喝了口水。
外面阳光正好,院子里有鸟叫声。
她把袖中的纸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戌时三刻,西巷货栈。
她决定去一趟。
但现在不能走。得等到天黑,等到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休息了。
她翻开琴谱,假装练曲。手指在弦上轻轻拨动,声音很轻,像是随意试音。
一直到下午,她都没出门。
傍晚时分,她换了身深色衣裳,把十二律管藏进袖中,玉佩贴身收好。
她从后窗翻出去,顺着屋檐走到院墙,翻墙而出。
街上行人渐少,炊烟升起。
她沿着小巷往西走,脚步很轻。
转过第三个路口时,她看见前方巷口站着一个人。
身穿灰布衣,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把扫帚。
正是刚才送汤的老妈子口中的“裴公子”派来的人。
她停下脚步,躲在墙后。
那人没动,像是在等人。
她悄悄靠近,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蹲下。
手指摸出一根琴弦,缠在食指上。
然后她轻轻拨动弦面。
一声极短的音响起,几乎听不见。
那人身体一僵,手里的扫帚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