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中央的青铜匣缓缓升起,四角铜链绷直,发出细微摩擦声。沈清鸢坐在高台边缘,指尖搭在琴弦上,目光落在那灰袍弟子身上。他已退至人群后方,但右手仍按在刀柄处,指节微微泛白。
她不动,只将左手轻轻抚过腰间玉律管。那支新插入的管子尚有余温,是方才启动机关时留下的痕迹。她闭眼,共鸣术随呼吸铺开,音丝如细线探入四周人心。
杀意交错,方向不一。萧家弟子紧盯云容所在方位,裴氏门人则戒备地扫视谢家阵营。而谢无涯的位置——她在音丝中捕捉到那一缕熟悉的波动,箫声未起,呼吸却已与某种旋律暗合。
是《长相思》的前奏。
她睁眼,瞳孔微缩。
就在此时,鼓声再响,裁判宣布暂停比武,转为“残页现世”环节。一名执事捧出红绸托盘,内放半张焦黄纸页,边角蜷曲,墨迹斑驳。台下群雄屏息,有人低语:“这就是天机卷?”
沈清鸢未答话,只将手指移向第二根弦。
裴珩从后台走出,玄色劲装衬得身形利落。他步履沉稳,右手小指上的玄铁戒轻转一圈,目光直锁托盘。云容尚未现身,但那红裙的影子已在远处楼阁露了一角。
她拨动琴弦,一声极轻的《清风引》散入场中。音波无形,却让靠近裴珩的三名武者脚步微滞,真气运行慢了半拍。他抓住时机,纵身跃起,袖中银鳞软甲反光一闪,伸手便抓向托盘。
黑影掠空。
一道破音骤然撕裂空气,来自高阁檐角。谢无涯立于飞脊之上,断箫横握如弓,一根漆黑琴弦绷紧成箭,离弦疾射!
沈清鸢早有预感,右手猛然扫过律管阵列,《静心引》转为《裂云》,音波迎面撞去。两股劲力相击,空中炸出脆响,那根弦箭偏移寸许,擦过托盘边缘,将纸页一角削落。
碎片飘坠。
裴珩落地翻滚,手已触到托盘,却只捞起一片残烬。他抬眼,望向高阁,谢无涯已收势,静静站在屋脊,右眼泪痣在日光下清晰可见。
全场死寂。
片刻后,一阵冷笑从东侧席位传来。萧雪衣站起身,手中双钩交叉,冷声道:“谢少主好本事,毁了东西倒比谁都快。”
谢无涯未理她,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沈清鸢脸上。她对上他的视线,共鸣术悄然再探——这一次,她捕捉到他心绪深处的挣扎,不是杀意,也不是恨,而是一种近乎悲恸的决绝。
她还未及细辨,天边鼓乐忽停。
红纱自高空垂落,缠绕旗杆徐徐而下。云容踏纱而来,暗红长裙拖地无声,裙摆云纹仿佛活物般缓缓游动。她拾起地上那片焦纸,举至眼前,轻笑出声。
“诸位拼死争夺,可知这本就是我云家三年前所造赝品?”
哗然四起。
有人怒吼:“你耍我们?”
有人冷笑:“我就说哪有这么容易得手。”
更有几名家主当场起身,兵器出鞘半寸。
沈清鸢仍坐着,只将断弦重新缠回腕上。她闭眼,共鸣术顺着音丝渗入云容体内。对方情绪平稳如深潭,唯有提到“祖坟”二字时,心神微颤,一丝波动泄露而出。
她说的是真的。
真页确在云家祖坟。
而她故意放出假业,只为今日之局。
沈清鸢睁眼,望向裴珩。他已退至台角,站姿未变,眼神却冷了下来。云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他身上,笑意加深。
“怎么,九公子不说话?”
裴珩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表姨母既然掌此秘,为何不早献朝廷?偏要搅得江湖大乱?”
这一句出口,满场皆惊。
云容却不恼,反而抚掌轻笑:“因为我等的,不是朝廷,是那个能读懂它的人。”
她转身,红纱扬起,裙摆划过地面,留下一道暗痕。“真页藏于云家祖坟,三日后开墓迎宾。谁能破禁入冢,谁便是天机之主。”
话音落,她缓步离去,身影消失在楼阁深处。
台下躁动再起。
萧家率先发难,数名弟子拔剑指向云家席位。谢家队伍沉默列阵,无人动作,却已有暗流涌动。裴氏门人迅速聚拢,护住裴珩周身。台外豪客交头接耳,有人低语“夜探祖坟”,有人冷笑“送死罢了”。
混乱蔓延。
沈清鸢坐在原地,手指抚过琴身裂缝。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开始。她抬手,将最后一根律管归位,轻轻一叩。
音波扩散。
这一次,她不再探查杀意,而是以《安神引》残调,将听雨阁一方的情绪稳住。几名暗桩原本躁动不安,此刻呼吸渐平,眼神恢复清明。
谢无涯从屋脊跃下,未落地便被三人围住。他未出手,只将断箫插回腰后,转身走入阴影。途中,他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高台。
沈清鸢正望着他。
两人视线相接,不过瞬息。他移开目光,消失在廊柱之后。
裴珩走来,站在她身旁,低声问:“你信她的话?”
“她没说谎。”沈清鸢答,“真页在祖坟。”
“那你信谢无涯?”他又问。
她沉默片刻。“他不想让人拿到那页。”
“可他也不曾夺。”
“所以他毁。”
裴珩点头,右手指节轻叩玄铁戒,一下,又一下。他看向远处云家席位,那里已空无一人,只剩一面绣云吞星的旗帜在风中轻晃。
“五世家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本就没打算善罢。”
“你会去祖坟?”
她低头,指尖拂过琴弦,没有回答。
台下争执愈烈。一名萧家弟子冲上擂台,剑指裴珩:“你们裴家勾结外敌,私藏残业意图独吞!”
裴氏门人立刻拔剑应对。另一侧,谢家年轻弟子冷眼旁观,有人低语:“谢少主为何毁页?难道他知道什么?”
局势一触即发。
沈清鸢站起身,将残琴抱入怀中。她走到台前,手指轻拨,一声清越琴音响起。音不大,却穿透喧嚣,让数人动作一滞。
她未奏完整曲调,只以节奏控场。每一声落下,躁动便减一分。有人皱眉,有人握剑更紧,但也有人开始后退。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压制。
真正的混战,不在台上,在人心。
她收回手,望向祖坟方向。山影朦胧,林木深密,那里埋着秘密,也埋着杀机。
裴珩走到她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走?”
她看着远方,声音很轻:“先分清,谁是敌人,谁是棋子。”
台下,一名谢家弟子突然抽出长剑,剑尖指向云家空席,嘶声喊道:“谢家不认此局!残页既出,当由九阙高手共夺!”
话音未落,另一人跃上擂台,手持双钩,正是萧雪衣。她冷笑:“那就各凭本事,谁抢到算谁的!”
剑光闪现,人群骚动。
沈清鸢抬手,准备再拨一音。
就在这时,她腕上断弦突然崩开一缕,细丝垂落,搭在琴面裂缝上。
血珠从指腹渗出,滴在纸上,晕开一个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