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残图上的“镜湖”二字缓缓渗入,纸面微微发烫。沈清鸢的手指还在流血,她没去擦,只是将琴轻轻放回膝上。
谢无涯站在断碑前,呼吸很轻,但眼神死死盯着那张染血的残图。他右手慢慢抬了起来,朝地图伸去。
裴珩动了。
剑出鞘半寸,寒光一闪,直指谢无涯咽喉。
“你若碰它一下,我不保证能收手。”他说。
谢无涯停住手,没收回,也没再进。他的指节绷紧,掌心全是汗。方才那些记忆还在脑子里翻腾——母亲沉入湖底的声音,云容冷眼旁观的脸,还有那朵被踩进泥里的并蒂莲。
他不是为了天机卷来的。
他是被“镜湖”两个字拉回来的。
可眼前这张图,是唯一能带他回去的东西。
“让开。”他声音低哑。
“不行。”裴珩往前半步,剑尖压低一寸,“这东西关系边关存亡,不是你清算旧账的地方。”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报仇?”谢无涯冷笑,“那片湖底下埋着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
“那就说清楚。”沈清鸢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两人同时顿了一下。
她指尖拨弦,一声短音荡开。琴音不响,却像一根细线,缠住了两人的气息。
谢无涯感到胸口一滞,像是被人从背后勒住了腰。他想抬手,动作却慢了一拍。裴珩也察觉不对,握剑的手微微发麻,瞳孔缩了缩。
沈清鸢闭眼,共鸣术顺着琴音铺出去。她知道这两人意志太强,寻常音律压不住。但她刚才是用血触过残图的,那上面留着云容的悔、谢无涯的恨、还有裴珩母妃遗书里的托付。
这些情绪残痕,成了她引路的线。
她改奏《镇岳调》,指腹重重压下中弦。音波一层层推过去,像潮水漫过礁石,缓慢而坚定地渗进两人心神。
谢无涯手臂抖了一下。
裴珩咬牙,想抽剑,却发现手腕迟钝得不像自己的。他瞪向沈清鸢,眼里有怒意,也有惊。
她竟然能在他们身上用成共鸣术。
而且不是感知——失控。
“我只能撑半刻钟。”沈清鸢睁开眼,脸色发白,“你们要打,等我力竭再说。”
谢无涯喉咙动了动,没说话。他知道她在拼命。刚才那一曲《长相思》耗了她太多内力,现在又强行升级术法,唇色已经发青。
裴珩盯着她看了两息,终于把剑收回鞘中,但手仍按在柄上。
“你说怎么算。”他问。
沈清鸢没回答。她低头看着残图,血迹正沿着某条隐线蔓延,形状像一条河,流向北方。
那是镜湖的方向。
她刚想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轰——
地面轻轻颤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赤红烟火冲上夜空,在漆黑天幕炸开一朵血花。火光照亮林间小路,一个身影正狂奔而来。
云铮浑身是土,左臂衣衫撕裂,血糊满了整条胳膊。他手里举着一支还在冒烟的信号筒,冲到三人面前时几乎站不稳。
“外族攻镜湖!”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守军……全灭!”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清鸢琴弦崩断一根。
她没停手,反而加重指力,奏出一段急促的《警烽曲》。音波穿林而出,直指北方,像是在回应那道烟火。
谢无涯猛地抬头,望向火光升起的方向。右眼泪痣突然灼热起来,像是有人拿火针烫了一下。他记起来了——当年母亲被押走的路线,正是通往今日守军驻防的位置。
裴珩蹲下身,拾起残图一角。血迹还在蔓延,已经勾出一条完整的水道轮廓,终点赫然是“镜湖”二字。
他沉默地把纸折好,收进怀里。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云铮。
“斥候逃出来一个,临死前传的信。”云铮抹了把脸,“对方用了毒烟,守军来不及点烽火。是我提前布的暗哨发现异常,才抢出这支信号筒。”
沈清鸢停下琴,手指按在最后一根完好的弦上。她闭眼,共鸣术最后一次扫过残图。这一次,她“听”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不是杀意,也不是谎言。
是一种微弱的震动,像是有人在敲击湖底的石壁。
求救。
她睁眼,看向谢无涯:“湖底有东西活着。”
谢无涯握紧拳,指甲掐进掌心。他没说话,但眼神变了。仇恨还在,可不再只有恨。
裴珩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他转头看沈清鸢,声音很平:“你说怎么打。”
沈清鸢没看他,也没看云铮。她的目光落在谢无涯腰后——那里只剩半截断裂的墨玉箫。
他什么时候抽出的另一支短箫,没人注意。
箫口朝北,他吹了一声。
极短,极锐,像鸟叫,又像风割过石头。
远处林中,三道黑影应声而出,落地无声。为首那人单膝跪地,抱拳:“少主。”
谢无涯点头,视线始终没离开北方。
沈清鸢慢慢合上琴匣,只留一道缝。血从指尖滴落,正好落在残图边缘。
它顺着折痕爬行,像活的一样,最终停在“镜湖”下方,凝成一个小小的点。
沈清鸢望着那个点,低声说:“这一次,不是逃,是迎。”
裴珩解下肩上的披风,扔给云铮:“包住伤口。”
云铮接过,没动。他看着沈清鸢,忽然问:“你要去?”
沈清鸢站起身,把琴背好。
“我已经躲过一次。”她说,“那次我没救她。”
风从林间穿过,吹起她的袖角。远处火光未熄,映在她眼里,是一片烧不尽的夜。
谢无涯迈步向前,脚步很稳。
裴珩跟上。
四个人站在石台边缘,望向同一个方向。
沈清鸢抬起手,按在琴匣侧面。那里刻着四个小字,刚刚浮现出来,墨迹未干。
沈谢共守
她的手指抚过那四个字,然后放下。
前方路上尘土飞扬,马蹄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