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盯着琴面上那道裂痕,血珠顺着指尖滑落,滴在焦黑的竹筒残片上。火早已熄灭,掌心只留下粗糙的触感。她站起身,将断弦缠在左手腕内侧,用布条轻轻扎紧。
她没有回房换衣,也没有叫人随行。夜风从院外吹进来,掀动檐角铜铃。云铮还在角落站着,手始终没离开剑柄。她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守好母亲。”
话音落下,人已翻出墙头。
谢家位于城南,离听雨阁不过三里。她贴着屋脊前行,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途中经过两处暗哨,皆未察觉。她靠的是指腹间断续拨动的琴音,极细极短,像风吹过窗纸的缝隙。这是《引脉》曲的余调,不为引动血脉,只为扰乱他人感知。巡逻的侍卫走过时,脚步慢了一拍,眼神有些发直。
她顺利潜入谢家祖祠后院,找到通往地底的石阶。台阶上有浮尘,但中央位置有新鲜脚印,朝向一致,显然是有人近日频繁出入。她沿着通道下行,墙壁嵌着油灯,火光微弱。走到尽头是一扇铁门,门缝里透出一点月光。
她屏息靠近,从缝隙往里看。
密室内没有点灯,只有天顶一处小窗漏下清辉。谢无涯跪在灵位前,左袖仍渗着血,手中捧着一个檀木匣。他打开匣子,取出一支干枯的并蒂莲和半幅绣帕。花瓣早已褪色,帕角绣着两个小字——“清鸢”。
沈清鸢呼吸一滞。
他低头看着那朵花,声音很轻:“娘亲,我未能护你周全,如今连梦都不得安。”
他的右眼下泪痣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牵动。沈清鸢立刻运转共鸣术,琴音无声流转,探入对方情绪。她感受到一股撕裂般的波动:恨意如刀,悔意如绳,两者绞在一起,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她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毒脉图。那图上标注过一处关键穴位,名为“心窍共振点”,位置正与这颗泪痣重合。
她正欲再探,地面青砖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她立刻收势,退到门边阴影里。
下一瞬,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人,是十二人,步伐整齐,踩在石阶上的节奏如同鼓点。她闪身躲到门侧,刚藏好,铁门便被人推开。
萧雪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一具傀儡。她们穿着相同的白衣,脸上涂着白粉,眼窝深陷,手里握着细长银刺。她站在门口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谢无涯身上。
“少主,这么晚了,还在祭母?”她笑了一声,“可惜她死的时候,你连棺材都没能送出去。”
谢无涯缓缓起身,没有回头。“你来做什么?”
“奉主母之命,清查谢家私藏。”她抬手,十二名傀儡同时抬臂,银刺对准密室四角,“听说你最近常来这儿,还带走了刑堂的旧档。是不是有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话音未落,她袖中飞出一团黑雾,迅速弥漫开来。毒雾遇风即散,眨眼间封住了整间密室。空气中泛起腥甜味,地面青砖开始变色,显出七道虫形纹路。
七虫蚀魂阵。
沈清鸢知道不能再等。她猛地推门而入,琴从背后滑落手中,十指疾扫。
《破阵》曲第一音炸响。
音波如刀,劈开毒雾。黑纱被撕裂出一道口子,空气剧烈震荡,形成螺旋气流。两名傀儡站立不稳,银刺脱手。她跃上高台,盘膝坐下,十指不停,琴音愈发急促。
萧雪衣冷哼一声,挥手催动阵法。剩余傀儡齐步上前,手中银刺泛起蓝光。毒雾再次聚拢,像活物般朝琴音源头涌去。
沈清鸢闭眼,共鸣术全力运转。她在《破阵》曲中悄然调整频率,不再攻击身体,而是直击神识。音波穿透毒雾,撞进萧雪衣脑海。
她身形一僵。
画面浮现:雪夜,荒园,一口枯井。一名白发女童蜷缩在井边,怀里抱着一朵枯莲。老仆提着灯笼走来,踢翻她手中的饭碗,冷声道:“贱种不配入祠,扔去蛇窟。”
女童抬头,右眼下方已有泪痣。
沈清鸢心头一震。
琴音微变,《破阵》的杀伐之意中渗入一丝哀婉。那不是怜悯,是一种共鸣——她看见了一个被世界先以寒刃相待的人。
萧雪衣双膝一软,踉跄后退。三枚银刺从指间滑落,砸在地上发出轻响。
“你……你看什么!”她嘶吼一声,强行稳住心神,挥手命令傀儡继续进攻。
就在此时,一支毒刺从侧面射出,直取沈清鸢后心。她正在运功,无法闪避。
一道身影突然横移过来。
谢无涯转身,手中墨玉箫断裂处横扫而出,精准击落毒刺。他站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左臂衣袖被划破,露出一道陈年伤痕。
那道伤深切入骨,边缘呈锯齿状,不似普通刀剑所留。
沈清鸢瞳孔一缩。
这种伤口,她见过。云铮的玄铁重剑劈出的创口,正是如此。
“你不该来。”谢无涯低声说,没有回头。
她没答,只问:“这伤……何时留下的?”
他沉默片刻,“十二年前,谢家刑堂。”
共鸣术再次启动。她捕捉到他情绪深处的一丝剧痛,画面一闪:少年谢无涯被按在刑堂柱上,被迫睁眼看前方。刽子手挥剑落下,血溅三尺。而那个持剑者的背影,宽肩窄腰,左耳戴银环——极像今日的云铮。
她手指微颤,琴音出现一丝断续。
萧雪衣抓住机会,猛然拍地。剩余傀儡同时扑上,银刺如雨。谢无涯断箫横挡,接连击落三支,但第四支擦过他肩头,划出一道血痕。
沈清鸢重新凝神,十指压弦,奏出最强一音。
《破阵》终章爆发。
气浪席卷整个密室,毒雾彻底溃散。傀儡被震退数步,动作僵硬。萧雪衣咬牙,一把扯下头上银簪,指向沈清鸢:“今日你必死于此!”
她正要下令再攻,忽听远处传来钟声。
三响。
她脸色一变,立刻挥手:“撤!”
十二具傀儡迅速后退,消失在门外。她临走前回头看了沈清鸢一眼,眼中戾气未消,却多了一丝挣扎。
密室内恢复安静。
烛火不知何时燃起,映照满地狼藉。沈清鸢低头看琴,裂痕仍在发烫。她抬起手,发现缠着布条的左手渗出血迹——断弦划伤未愈,又在刚才的震动中裂开了。
谢无涯站在灵位前,背影挺直,却没有再说话。
她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那支干枯的并蒂莲。“你母亲……也采过镜湖的花?”
他点头,声音很低,“她说,花开并蒂,注定难全。”
她还想问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速度很快,像是增援赶来。
她看了眼铁门方向,又看向谢无涯。
“你走。”他说,“我不想他们抓到你。”
她没动。“那你呢?”
“我本就在他们监视之下。”他抬手,将并蒂莲放回匣中,“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她盯着他左臂的伤痕,终于开口:“这伤……真是刑堂留下的?”
他转头看她,眼神复杂。“十二年前,有人代刑。我只知道他戴着耳环,剑很重。”
她心头一震。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另一侧密道。那是她进来时发现的逃生路径,通向祠堂后山。
她刚踏上台阶,听见他在身后说:“别再来了。下次,我不一定能拦住。”
她没有回头,只低声说:“可有些事,不来,就不知道真假。”
脚步声逼近,火把的光从主道照进来。
她加快脚步,进入黑暗。
右手仍按在琴弦上,指腹沾着血,每一次摩擦都带来细微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