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上的字很轻,却压得她指尖发沉。
沈清鸢没有多看一眼,直接将纸条揉成团,塞进袖中暗袋。她转身回房,取了短琴与银针包,又从妆匣底层翻出一张泛黄的密道图。这是云铮前日悄悄交给她的,说是从云家旧仆口中套来的情报,通往地底一处废弃粮仓。
她没让任何人等,径直走向后院角门。云铮已在那儿候着,披着黑斗篷,左臂缠着布条。他见她来,低头行礼,没说话。
“你信不过。”她说。
云铮抬眼。
“但我要的东西在下面。”她将密道图递过去,“你带路,若中途有异动,我不介意让你死在那里。”
云铮接过图,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角门,绕过听雨阁西侧荒园,来到一口枯井旁。井口被青石板盖住,边缘长满苔藓。云铮蹲下身,用刀撬开石板,露出下方幽深的洞口。一股陈年土腥味扑面而来。
“下面是斜道,走半个时辰能到。”他说。
沈清鸢取出火折子点亮,率先下去。
云铮紧随其后,最后拉上石板,遮住入口。
地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墙壁是粗凿的岩石,脚下泥土松软,每一步都留下浅印。三人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传来轻微响动。
沈清鸢立刻熄灭火光。
脚步声停在岔路口。她屏息,右手按在短琴弦上,以极轻的力度拨出一个单音。音波散开,触到前方两人的气息。
一人情绪起伏剧烈,藏着悲痛;另一人则像被什么压着,心神滞重,但无恶意。
她重新点火。
“娘。”她轻声唤。
沈母从转角处走出来,脸色苍白,手中提着一只小药箱。她看了眼云铮,目光落在他左臂上,微微一顿,什么也没问。
“我们得快些。”她说,“这地方不该久留。”
四人继续前行。越往深处,空气越闷。途中经过几处机关痕迹,木刺、落石槽都已锈蚀,显然多年无人修缮。
终于抵达尽头。
一道铁门横在面前,锁头早已生锈。云铮上前一脚踹开,门应声而倒。
里面是一间方形石室,高约一丈,四壁堆放着腐朽的米袋,霉味弥漫。中央摆着一座木架,上面放着一只青瓷糖罐,罐身刻着细密花纹,像是藤蔓缠绕星辰。
沈清鸢走近,伸手欲取。
沈母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别碰。”她声音发颤,“这纹路……我认得。”
她松开女儿,自己走上前,指尖轻轻抚过罐身刻痕。
“这是阿阮的手艺。”她说,“她活着时,最爱在器物上刻这种纹。说藤蔓缠星,是盼着孩子能挣脱命定轨迹。”
云铮站在原地,没动。
沈清鸢回头看他。
“你养母叫什么?”
“林阿阮。”他低声答。
沈母猛地转身,盯着他。
“你说谁?”
“林阿阮。”他重复一遍,“十二岁那年,她把我从蛇窟背出来,喂我吃糖渍梅子,说以后就是我娘。”
沈母的手抖了一下。
她慢慢走到糖罐前,双手捧起,翻过罐底。一道暗格弹开,掉出一卷油布。
沈清鸢接过展开。
是兵法图。墨迹清晰,标注“镜湖伏兵七处”,另有数行小字记录补给路线与换防时间。字迹古老,非近年所写。
“前朝军制。”她说,“这不是云家的东西。”
沈母摇头:“也不是沈家的。可它为什么会在这里?还藏在阿阮的糖罐里?”
云铮忽然弯腰咳嗽。
他扶着墙,额上冒汗,呼吸变得急促。
沈清鸢立刻警觉,抽出银针试毒。她划破他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针尖,颜色由银转灰。
“寒髓散。”她皱眉。
沈母脸色骤变。
“你说什么?”
“他中的毒,和你当年一样。”
沈母冲上前,一把扯开云铮衣领,查看他脖颈与手腕。她又拔下发间玉簪,在他指甲边缘刮下一点灰屑,放入随身药水。液体瞬间变紫。
“真是这毒……”她声音发抖,“二十年前,云容说我野心太大,暗中给我下了三年寒髓散。我日渐虚弱,查不出病因,只能卧床。后来靠苏眠配的药才缓过来。”
她抬头看着云铮,眼里有痛也有怒。
“你也中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铮靠着墙,喘着气:“从小……养母给我吃的糖渍梅子,都是她亲手做的。她说吃了就不怕了。”
沈清鸢脑中一闪。
她取出短琴,以《清心》残调轻拨主弦。音波渗入云铮意识,捕捉到一段模糊画面——昏暗厨房里,女人坐在炉边,手中搅着糖浆,一边哼歌一边往罐子里装梅子。幼年的他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眼巴巴等着。
女人笑着递给他一颗:“甜的,吃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画面戛然而止。
沈清鸢收手。
“毒是从童年就开始的。”她说,“不是一次两次,是长期服用。糖罐是媒介,也是警示。”
沈母抱着糖罐,久久不语。
片刻后,她低声道:“阿阮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云容会用这种方式控制人。她把兵法藏进来,不是为了传信,是为了让我们发现真相——她儿子被人用糖喂毒,而她无力阻止。”
云铮跪倒在地,呕出一口黑血。
他全身发冷,牙齿打颤,手指抓着地面,指节泛白。
沈清鸢蹲下检查他的脉搏。跳得极乱,内脏受损严重。
“他撑不了太久。”她说,“必须马上离开。”
沈母迅速将油布兵法收回糖罐暗格,把罐子抱进怀里。
“走另一边。”她说,“这条主道肯定有守卫,不能原路返回。”
沈清鸢点头。她以琴音扫过四周岩壁,借回声判断结构。左侧有一条通风道,已被泥石半堵,但还能通行。
“那边。”她指向角落。
三人拖着云铮挪过去。沈清鸢用短琴敲击墙壁,震松碎石,清出一条窄缝。她先爬进去,然后伸手把云铮拽上来。沈母紧跟其后。
通道低矮,只能匍匐前进。爬了许久,前方透出微光。出口在一片荒坡下,被杂草掩盖。
沈清鸢推开草丛,确认四周无人,才让两人出来。
夜风拂面,带着湿气。远处听雨阁灯火隐约可见。
云铮瘫在地上,呼吸微弱。
沈清鸢按住他手腕,脉象越来越弱。
“他需要解药。”她说,“现在就得找苏眠。”
沈母摇头:“不行。他若突然登门求医,云家必有所察。而且……”她顿了顿,“这毒已经深入骨髓,不是一时半刻能解的。”
沈清鸢看着云铮。
他嘴唇发紫,眼神涣散,却还在断续低语。
“糖……不是毒……”
“你说什么?”
“是信……”他艰难开口,“养母让我……记住味道……她说……只要吃到这个味……就还有希望……”
沈清鸢心头一震。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总给她做糖蒸糕。每次都说:“甜的东西,能让人记得家。”
原来不是贪嘴,是留念。
是活过的证明。
她扶起云铮,对沈母说:“我们得换个地方安置他。不能回听雨阁,也不能去药堂。”
沈母点头:“我知道一处废院,在城南河边。以前是商队歇脚的地方,没人管。”
“好。”
两人架起云铮,向城南走去。
路上,沈清鸢一直留意身后。没有人跟踪,也没有异动。但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糖罐能被找到,说明有人想让它被发现。
而“别信他”那张纸条,是谁写的?
她摸了摸肩头旧伤。
那里隐隐发热。
快到废院时,云铮突然停下脚步。
他望着河面,喃喃道:“我记起来了……那天,她把我扔进蛇窟之前,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你以为你是我的儿子?你只是个容器’。”
沈清鸢呼吸一滞。
容器。
不是孩子。
是盛载毒药的器皿。
是操控的工具。
她回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糖罐。
青瓷表面映着月光,藤蔓缠星的刻痕清晰可见。
她忽然明白。
养母留下这个,不只是为了传递兵法。
是为了告诉后来的人——
甜的东西可以杀人。
亲人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