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刚合上,沈清鸢的手还没从谢无涯手臂上松开,墙根那串脚印就映进她眼里。她脚步一顿,左手立刻按向琴箱。
谢无涯察觉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雪地上七道足印清晰延伸,间距短促,是轻功提纵时留下的痕迹。他低声道:“不止一人。”
话音未落,柳林东侧传来孩童的哭喊。沈清鸢瞳孔一缩,抬手拨弦,《追踪》曲第一个音震荡而出。共鸣术瞬间展开,她感知到三股微弱的气息被束缚在树后,周围还有六人散开包围,其中一人手中握着带毒的刃,正抵住一个孩子的咽喉。
“他们来了。”她说。
谢无涯转身就要冲出去。他左手指节还渗着血,断口包扎的布条已被冻硬,动作牵动伤口,肩头一颤。
一支箭破空而来。
没有风声,没有预兆,箭矢穿过夜色,直贯柳林深处。下一瞬,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进泥地。接着是尸体倒下的声音。
沈清鸢琴音未停,但指尖一顿。她知道那一箭命中了。
黑甲骑兵破门而入,马蹄踏碎积雪,列队成阵。为首之人翻身下马,玄色披风甩开,露出银鳞软甲。他站在院外,目光扫过满地残冰与血迹,最后落在沈清鸢身上。
“沈姑娘,你倒是会惹麻烦。”
是裴珩。
谢无涯猛地转头,右掌凝聚真气,掌心泛起青光。他一步踏出,掌风直逼裴珩胸口。
沈清鸢五指急扫,《静心》曲第二音推出。音波如墙横立,撞上谢无涯掌势,将他震退半步。掌风偏移,擦过裴珩肩甲,发出一声脆响。
她站到两人中间,双臂张开。“够了!孩子还在外面,你们想打,等我把人救回来再说。”
裴珩没动,只冷冷看着她。他右手小指上的玄铁戒缓缓转动了一圈。
谢无涯喘着气,盯着裴珩不放。“你来干什么?”
裴珩不答,从怀中抽出一封密信。信封染血,边角焦黑,像是从火场抢出。他随手一甩,信落在雪地上,封口裂开,露出半幅地图。纸上标注着边关烽火台位置,旁写一行朱砂字:“云容亲临,虎符将启。”
“她在等你。”裴珩盯着谢无涯,“谢少主,你敢去吗?”
谢无涯上前一步,抓起血书,双手一撕。纸片纷飞,被风吹散。
“有何不甘。”他声音沉得像压着石头。
沈清鸢没回头,只低声说:“先把孩子带回来。”
她转身走向柳林,琴音再起。《追踪》曲余韵流转,音波贴地扩散,引导听雨阁护卫分头包抄。她脚步不稳,每走一步,肩头伤口都传来拉扯感,但她没停下。
柳林深处,三名孩童被绑在树干上,嘴被布条堵住,脸上全是泪痕。一名余孽倒在地上,眉心插着那支玄铁羽箭,血已凝固。其余五人或死或晕,散落四周。
护卫上前解绳,抱起孩子。最小的那个一直发抖,直到被放进毛毡,才抓住沈清鸢的衣角不放。
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抬头看向谢无涯和裴珩。
两人仍站在原地,距离不过五步,却像隔着一道深渊。
谢无涯左手垂在身侧,断指处的布条又开始渗血。他盯着裴珩,眼神没变过。
裴珩一手牵着战马,另一只手还握着弓。他看了眼地上的箭尸,又看向沈清鸢。
“我来的时候,边关已经烧了两座烽火台。”他说,“守军报的是‘前朝旗’,不是流寇。”
沈清鸢皱眉。“你说云容在哪里?”
“血书是斥候用命送出来的。”裴珩从袖中取出一块残布,递给她,“这是从尸体上扒下的衣料,上面有云家独有的织纹。”
沈清鸢接过布片,指尖轻抚。共鸣术悄然启动,她捕捉到布料上残留的情绪——恐惧、狂热、还有一丝扭曲的忠诚。这不是普通士兵能有的执念。
她把布片递给身旁护卫。“送去灶房烧了,别让孩子们看见。”
裴珩嘴角微扬。“你还当自己只是个抚琴的小姐?”
“我不需要你认可。”她盯着他,“你带兵来,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施压。”
“施压?”裴珩笑了,“我一箭杀了首领,救了三个孩子,这就是施压?”
“你箭射的是活口。”她声音冷下来,“他是唯一可能开口的人。”
裴珩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从箭壶中抽出一支新箭。他把箭横放在掌心,递向沈清鸢。
“你要证据?”他说,“这支箭上刻着‘昭烈’二字,是从他贴身内袋搜出的令箭。他们不是流匪,是前朝残党,奉公主遗诏行事。而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孩子,是你琴箱里的虎符。”
沈清鸢看着那支箭。箭杆乌黑,尾羽染红,却有细字刻于其上。她没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问。
“集结兵力,赶往边关。”裴珩收回箭,别回腰间,“我已经下令调三营兵马,明日辰时出发。”
谢无涯冷笑一声。“你当这里是你的军营?想走就走,想调兵就调兵?”
“这里不是。”裴珩转头看他,“但边关是。你若不去,我也不拦。但虎符关系边军调动,它在哪,我就必须在哪。”
“所以你是冲虎符来的。”
“我是冲云容来的。”裴珩目光直视他,“她若真现身,那就说明边关之乱不是劫掠,是夺权。而你能感应虎符气息,只有你去,才能确认真假。”
谢无涯怒极反笑。“你以为我会信你这套说辞?”
“信不信随你。”裴珩不再看他,转向沈清鸢,“你呢?你打算怎么选?留在这里守着几个孩子,还是跟我去边关,看看这场火到底烧到了什么程度?”
沈清鸢低头看了看怀中孩童。孩子已经睡着,小手还抓着她的衣角。
她慢慢把他交给身后的护卫。
“孩子不能留在这。”她说,“听雨阁已暴露,他们会再来。”
“我可以派兵驻守。”裴珩说。
“你的兵守不住人心。”她摇头,“我会安排他们转移,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裴珩问。
她抬头,目光平静。“我去边关。”
谢无涯猛地看向她。“你疯了?你现在这个状态,走不到半路就会倒下。”
“那你也别去。”她说,“你断了手指,真气不稳,强行运功会伤及经脉。”
“我不需要你管。”
“但你需要清醒。”她声音不高,“我们现在不是争谁对谁错的时候。云容若真在边关,那就说明她已经动手了。她不会只点几座烽火台,她要的是整个防线崩溃。”
裴珩点头。“所以我必须尽快赶到。”
“我也去。”谢无涯咬牙,“虎符是我从谢家带出来的,责任在我。”
“那就一起。”沈清鸢说,“但现在,先处理眼前的事。”
她指向柳林深处。“那里还有一个人没死透。”
众人顺她所指看去。一名余孽伏在树根旁,胸口起伏,一只手还死死抓着刀柄。
裴珩挥手,两名士兵上前,将人拖出。那人睁开眼,看到裴珩的装束,突然咧嘴笑了。
“三皇子……你也来了?”他声音沙哑,“可惜……你来晚了……她已经……走了……”
“谁走了?”裴珩蹲下。
“云……容……”那人咳出一口血,“她不要虎符……她要……镜湖……底下的东西……”
沈清鸢心头一紧。
那人继续笑,眼神涣散。“你们……都被骗了……虎符只是引子……真正的钥匙……在……”
话未说完,他头一歪,没了气息。
裴珩伸手探其鼻息,又翻他衣领,在内侧发现一枚铜牌,上刻“昭烈”二字,背面有个小小的“七”字。
“第七卫。”他低声说,“前朝皇室亲卫编制,二十年前就该绝了。”
沈清鸢盯着那枚铜牌。共鸣术再次运转,她捕捉到一丝残留的执念——不是忠诚,不是仇恨,而是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
她忽然明白。
这些人不是为复国而来。
他们是为毁灭而来。
裴珩站起身,把铜牌收进怀里。“天亮前必须动身。”
谢无涯盯着他。“你不等我?”
“我在城外三十里设了营地。”裴珩翻身上马,“你若不来,我也不强求。但记住,边关一旦失守,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这些孩子。”
他勒马转身,黑甲军列队准备撤离。
沈清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谢无涯走到她身边,声音低哑。“你真要跟他走?”
“我们必须去。”她说,“不是为了他,是为了那些孩子背后千千万万的百姓。”
谢无涯没再说话。
远处,第一缕晨光爬上树梢。雪地反射出微弱的光,照在沈清鸢肩头的血迹上,颜色发暗。
她转身走向院门,脚步缓慢但坚定。
谢无涯跟了上去。
裴珩骑在马上,看着两人走近。他没说话,只抬起手,示意队伍让出一条路。
沈清鸢经过他马前时,忽然停下。
“你有一件事没说。”她抬头,“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云容在边关?”
裴珩低头看她。
两人对视数息。
他终于开口:“因为昨夜有人冒充我的身份,调走了北翼营的粮草。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两种人——朝廷高层,或者……知道我秘密的人。”
他顿了顿。
“而云容,正好两者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