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的光束如同活物，温柔地包裹住“希望之种”的容器和林烬手中的平板电脑。装置表面的纹路逐一亮起，从核心开始向外蔓延，如同某种沉睡已久的神经系统被重新激活。全息影像中那株顶天立地的巨树虚影微微摇曳，金色的光点从枝叶间洒落，在空气中形成一串串不断流动的古文字符。
“检测到授权基因印记……林远……确认。检测到同源生命载体‘希望之种’……匹配度87.3%……符合协议条件。”一个平板的、带着轻微电子杂音的合成音从装置内部传来，音调古老，语法结构有种不自然的严谨，“‘根须传承’协议启动。开始传输生态锚点7号储存数据及生命之树（尤克特拉希尔）遗传物质残片。”
林烬立刻感觉到手中的平板电脑开始发烫，屏幕上的数据流快到他肉眼无法捕捉，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但他没有松手——父亲留下的这个设备，此刻正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吸收着来自旧世界某个宏伟计划的核心信息。
“希望之种”的变化更加明显。那截已经灰败的碧绿根须在光束照射下开始分解，化作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顺着光束汇入幼苗体内。幼苗颤抖着，每一片叶子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增厚，原本纤弱的茎干变得坚实，根系从容器底部的透气孔中伸出更多，在金属地面上蜿蜒，如同在寻找大地的脉络。它散发出的绿光不再是纯粹的能量辉光，而开始带有一种复杂的纹理，仿佛每缕光中都编织着亿万年的生命记忆。
“烬哥……它在……成长。”小瑶跪坐在容器旁，双手护在周围，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能感觉到，“希望之种”传递给她的“情绪”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只是本能的渴望或恐惧，而是开始出现一些碎片化的“画面”：广袤的森林、流淌着清泉的河谷、根系深入岩层深处汲取养分的感觉、还有……一场席卷天地的灾难，金色的巨树在燃烧的天空下发出悲鸣。
“传输进度：12%……预计完成时间：17分34秒。”合成音毫无感情地报时。
17分钟！林烬的心一沉。上层的伪装倒计时只剩下不到25分钟，而右侧通道深处的脚步声和扫描声正在逼近——回收队显然已经进入这一层，他们大概率有生命探测设备，迟早会发现这个房间的异常。
“小瑶，听着。”林烬蹲下身，目光快速扫视房间，“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你守住‘种子’和平板，无论如何不要中断传输。我去门口布置障碍，拖延时间。”
他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两枚简易绊雷——用旧时代电池和化学试剂改装的粗糙爆炸物，威力不大，但足以制造混乱和杀伤无防护目标。又抽出那捆坚韧的合成纤维绳，这是从上层仓库找到的，原本用于固定设备。
房间唯一的入口就是那个需要弯腰通过的缝隙。林烬将一枚绊雷小心地布置在缝隙内侧的地面凹陷处，用碎混凝土块和金属碎片掩盖，绊线横拉在离地十厘米的高度，隐藏在阴影中。第二枚绊雷则挂在缝隙上方的管道上，引爆后会向下喷洒化学腐蚀剂和破片。
接着，他将绳子的一端系在房间中央装置的一处坚固支架上，另一端打了个活结套索，挂在缝隙旁一根突出的钢筋上。这简单的陷阱无法阻挡重装敌人，但至少能让第一个冲进来的人吃个大亏。
“滴滴……滴滴滴……”
右侧通道的声音更近了！林烬甚至能听出那是至少三到四个人的脚步声，沉重而训练有素，还伴随着某种设备的规律蜂鸣——绝对是生命探测仪！
他退回小瑶身边，检查钢筋的状况。刚才与变异士兵的碰撞让钢筋尖端有些变形，但整体还算坚固。他又从背包侧袋摸出最后三支肾上腺素注射器，递给小瑶一支：“万一我受伤或者倒下，把这个扎在我脖子上。明白吗？”
小瑶的手在发抖，但她紧紧握住了注射器，用力点头。
“传输进度：38%……”装置的声音继续报数。
“希望之种”已经长到了原先的两倍大小，容器开始显得拥挤。它的根系穿透了容器底部，直接扎入金属地面——不，不只是扎入，林烬看到根系尖端分泌出某种发光的物质，竟然在缓慢地“融化”金属，深入下方的结构。幼苗顶端，两片新叶正在抽出，叶脉是耀眼的金色。
平板电脑的屏幕已经不再显示数据流，而是出现了一幅幅快速闪过的图像：复杂的基因图谱、生态系统的能量流动模型、某种巨型植物的生长周期表、还有……一张张戴着呼吸面罩的研究人员的合影，背景是洁白明亮的实验室。林烬在其中一张合影的边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年轻许多，但那眉眼分明是父亲林远！他站在人群后排，手中捧着一株小小的、与“希望之种”极为相似的幼苗。
父亲真的参与过“方舟”计划！不仅仅是普通研究员，而是核心团队的一员！
“传输进度：51%……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生命信号接近。距离：40米，37米，34米……”
来了！
林烬握紧钢筋，身体紧贴在缝隙旁的墙壁上，屏住呼吸。小瑶抱着容器和平板，蜷缩在装置另一侧的阴影里，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脚步声在缝隙外停下。
“……信号源就在这里。”一个低沉的男声，通过呼吸面罩的扬声器传出，声音有些失真，“两个生命信号，一个微弱，一个……奇怪，读数波动很大。还有强烈的能量辐射。”
“热纹匹配吗？”另一个声音问。
“正在比对……不匹配。不是我们的人。”
短暂的沉默。
“可能是幸存者，也可能是‘污染体’。准备进入。凯恩，你打头，注意陷阱。里面空间狭窄，不适合开枪，用近战武器。”
“收到。”
林烬的心脏狂跳。对方显然经验丰富，不仅警惕陷阱，还判断出了房间的空间特点。他必须打乱他们的节奏。
第一个黑影弯腰钻入缝隙——身穿深灰色全封闭作战服，头盔带有复杂的传感阵列，手中握着一把短柄战术斧。他的动作很谨慎，先探头观察，然后才慢慢挪进身体。
就是现在！
林烬猛地拉动挂在钢筋上的绳套活结，套索瞬间收紧，缠住了那人的脚踝！与此同时，那人踏入了地面绊雷的触发范围——
“咔！”
细微的机械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那人反应极快，几乎在绳套收紧的瞬间就挥斧砍向脚下，但已经晚了。
“轰！”
第一枚绊雷爆炸！不算剧烈的冲击波在狭窄空间内被放大，破片和化学腐蚀剂向上喷射！那人惨哼一声，小腿和腹部被击中，作战服被腐蚀出嘶嘶作响的破洞。更糟的是，爆炸触动了上方的第二枚绊雷——
“噗！”
化学喷雾兜头洒下！那人尖叫起来，面罩瞬间被腐蚀性液体覆盖，他疯狂地抓挠头盔，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堵住了半个缝隙入口。
“凯恩！后退！里面有陷阱！”外面的人吼道。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混乱。但林烬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拖延。
“传输进度：67%……”合成音平静地继续，仿佛周围的生死搏杀与它无关。
“希望之种”已经长出了第三条新枝，每片叶子的边缘都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平板电脑屏幕上开始显示更宏观的内容：一张旧世界的地图，上面标记着数十个闪光的点，每个点旁都有编号和简短的生态描述——“1号锚点：亚马逊雨林核心基因库”、“3号锚点：西伯利亚永冻层种子库”、“7号锚点：尤克特拉希尔根须保存站”……而在所有锚点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标记为“零号”的符号，旁边写着：“方舟中枢 - 生命之树完整原型体培育场 - 坐标加密”。
父亲参与的计划，竟然试图保存整个星球的生态系统！而“生命之树”尤克特拉希尔，似乎是这个计划的核心枢纽？
缝隙外，回收队已经重新组织。
“用切割器！把入口扩大！”之前那个低沉的男声命令道，“汉森，往里面扔震撼弹！”
“队长，里面可能有我们要回收的样本……”
“样本的优先级高于一切！执行命令！”
林烬瞳孔一缩。震撼弹！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他和瑶可能会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他回头看了一眼小瑶和正在传输的装置，做出了决定。
“小瑶！”他压低声音喊道，“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种子’和平板！传输完成前，不要动！”
说完，他竟然主动冲向缝隙！
“轰隆！”
外面的人显然没想到里面的人会主动出击，还没反应过来，林烬已经从倒地的伤员身上跨过，钻出了缝隙！
眼前是三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呈战术队形散开。为首那人身材高大，面罩下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举起了手中的突击步枪——但在狭窄通道里，长枪施展不开。
林烬没给他调整的机会。钢筋如同毒蛇刺向最左侧士兵的面罩连接处！那是头盔的弱点！
“铛！”士兵用步枪格挡，但林烬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震得他后退一步。
“近战！压制他！”队长吼道，自己也拔出了战术刀。
另外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包抄过来。通道宽度只有两米多，林烬几乎被三面夹击。但他不退反进，身体猛地前冲，肩膀撞向正面的队长，同时钢筋横扫，逼退右侧的士兵。
搏杀在黑暗中进行。应急灯的光线被晃动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林烬没有受过系统的格斗训练，但他有着废土生存者最宝贵的东西：野兽般的直觉、不计代价的狠劲，以及对危险近乎预知般的敏锐。
他躲开一刀，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但反手就将钢筋捅进了偷袭者的腋下——那里是作战服的关节连接处，防护较弱。
“呃啊！”那人惨叫。
但队长已经抓住了机会，战术刀刺向林烬的肋下！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的瞬间——
“嗡……”
整个通道忽然震动了一下。不是爆炸，而是一种低沉的、从深处传来的共鸣，仿佛某种庞大的东西在呼吸。
所有人都愣住了。
紧接着，从林烬身后的房间，绿色的光潮水般涌出！那不是“希望之种”之前的辉光，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光芒，带着根系深入大地的厚重感，带着枝叶摩挲天空的辽阔感。
“传输进度：100%。”装置合成音最后响起，“‘根须传承’完成。生态锚点7号能量耗尽，进入永久休眠。愿生命……延续。”
绿光收敛。
通道内陷入诡异的寂静。回收队的士兵们显然被刚才的景象震慑住了，一时间忘了进攻。
林烬抓住这宝贵的几秒，喘息着后退，重新退入房间缝隙。他的左臂和肋下都在流血，但伤口不深。
房间里，“希望之种”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它现在是一株近半米高的小树，主干有拇指粗细，表面覆盖着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金色纹路。三根主枝向不同方向伸展，每根枝上都有三片叶子，一共九片，每一片的形状和纹理都略有不同，仿佛代表了九种不同的植物特性。它的根系深深扎入地面，甚至穿透了金属地板，深入了下方的混凝土层。
最惊人的是，在它的顶端，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由纯粹绿光构成的复杂立体结构——那是由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的旋转模型，仔细看，竟然与全息影像中那株“生命之树”的微观结构一模一样！
而平板电脑的屏幕上，正显示着最后的信息：
【传输完成。已接收：‘生命之树（尤克特拉希尔）’基础遗传图谱（17%完整度）、‘方舟计划’生态锚点网络坐标（部分加密）、‘林远研究日志’访问密钥（等级b）、‘根系共鸣’基础应用数据包。】
【警告：检测到‘希望之种’发生非计划进化。与遗传图谱比对，吻合度降至79.1%。进化方向未知，稳定性未知。】
【建议：立即将载体转移至安全环境，监测其生态影响。‘根系共鸣’能力已初步激活，可通过基因印记授权者（林烬）进行引导性使用。】
林烬来不及细看，他冲到小瑶身边：“你没事吧？”
小瑶脸色苍白，但用力摇头，眼睛还盯着那株已经不能称为“幼苗”的植物：“种子它……它让我‘看到’了很多东西……树根在地下延伸，连接着其他地方的绿色光芒……有些光芒很微弱，有些已经熄灭了……还有一个最大的光，在很远的地方，但是被……被黑色的东西缠绕着……”
根系共鸣？它能感知其他生态锚点？
“我们得走了！”林烬捡起平板，又看了看那株小树。它的根系还扎在地里，强行拔出可能会伤到它。
就在这时，小树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想法。那些深入地面的根须开始主动收回，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般缩回，重新盘绕在容器内——但容器已经明显装不下了，根系从边缘溢出。
“我来抱着它！”小瑶脱下外套，将容器小心地包裹起来，连同那些外溢的根系一起兜住，抱在怀里。小树的光芒收敛了一些，但顶端那个光结构依然在缓缓旋转。
缝隙外，回收队似乎回过神来了。
“队长！生命信号在移动！他们要跑！”
“拦住他们！样本必须回收！”
林烬深吸一口气，对小瑶说：“跟紧我。我们往上走，不按原路，找其他出口！”
他率先冲出缝隙，迎面就是队长刺来的战术刀！但这一次，林烬没有硬拼，而是身体诡异地向侧方滑开——那种对危险的预知能力，在经历刚才的搏杀后，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他顺势将手中的平板电脑砸向队长的面罩！
“砰！”虽然不是重击，但足以让队长视线受阻。
林烬拉着小瑶从两名士兵中间的空隙冲了过去！往回跑，但不是来时的路，而是岔路口另一条标记着“设备维护间及备用能源接口”的通道——那里之前有绿色粘液痕迹，但现在顾不上了。
“追！”
身后传来怒吼和脚步声。
新通道更加黑暗，几乎没有照明。林烬只能靠着“希望之种”散发的微光和自己的直觉前进。通道向下倾斜了一段，然后开始向上。墙壁上出现了更多管道和电缆，空气中那股焦糊味和福尔马林气味更加浓烈。
跑了大概两分钟，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防爆门，门上有个红色的手动转轮。门旁的控制面板已经损坏，但门本身似乎还保持结构完整。
林烬用力转动转轮——锈死了！
“他们就在前面！”追兵的声音在通道中回荡，越来越近。
小瑶怀中的“希望之种”忽然亮了一下。那些盘绕的根须中，有几根伸了出来，轻轻搭在防爆门的锁芯位置。
然后，林烬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共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震动，从小树传递到他的身体，再通过他的手掌传递到转轮上。
“咔……咔咔……”
转轮内部的锈蚀，在某种微妙的振动频率下，开始松动、碎裂！
林烬用力一拧！
“轰隆隆——”
防爆门缓缓打开一条缝，足够一人通过。门后是一个向上延伸的维修竖井，井壁上有生锈的爬梯，顶端隐约有光线。
“快！”林烬让小瑶先上，自己紧随其后。
当两人爬进竖井，林烬反手将防爆门重新关上，并用一根从地上捡起的铁棍卡死了转轮。这只能拖延几分钟，但够了。
爬梯向上延伸至少二十米。爬到一半时，下方传来防爆门被撞击的闷响和切割器的嘶鸣。
“再快一点！”
终于，他们爬到了顶端。这里是一个狭窄的维护平台，前方又是一扇门——但这扇门是普通的金属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的光线是……自然的日光？
林烬推开门。
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门外，是废弃都市的废墟景象。他们竟然从地底直接来到了地面！这里似乎是某个老旧建筑的后部，周围是倒塌的墙壁和丛生的变异杂草。远处，能看见庇护所所在大楼的轮廓。
他们逃出来了。
但还没来得及喘息，小瑶怀中的“希望之种”忽然剧烈颤抖起来，顶端的光结构疯狂旋转，传递出一种极度惊恐的“情绪”！
林烬抬头，看向天空。
远方的天际线上，三个黑点正在迅速靠近。那不是鸟类，而是某种飞行器的轮廓，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冷光。飞行器的侧面，有一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标志——
一棵被锁链缠绕的枯树。
“守墓人”的空中侦查单位。
而在更近的地面，庇护所所在大楼的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人影，他们穿着破旧但统一的深色服装，呈扇形散开，正在向大楼方向缓慢推进。每个人手中都有武器，为首那人手中，还拿着一个不断闪烁红光的设备，正对着大楼的方向。
那设备的外形，与林烬在地下房间捡到的、属于回收队的探测仪，惊人地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