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奎站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神色怨毒的看了一眼弟弟马涛,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忙快步走进院子……
一进院子,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院子角落的土坑里,一具无头的腐尸被野狗从土里扒了出来,尸身早已腐烂不堪,有墨绿色和暗红色的腐液顺着尸身往下流,染红了周围的泥土……
野狗们争抢着尸身的皮肉,骨头散落在一旁,有的骨头被啃得坑坑洼洼,还有几根肋骨被甩到了篱笆边,上面还挂着些残破的皮肉……
一股浓重的腐臭味混杂着血腥味,直冲鼻腔,让人忍不住想呕吐……
张员外与管家脸色发白,二人不由得抱在一起,也不知谁先往后退了半步,导致二人差点栽倒……
罗县令也忍不住用袖子捂着嘴,强忍着恶心;而仵作老刘则立刻拿出验尸工具,蹲在一旁,开始仔细查看尸身的状态……
原来是七天前,也就是张森遇害的那天,马奎蹲在自家那间漏风的土坯房门槛上,手里攥着半块掺了沙砾的麦饼,听巷口的王二扯着嗓子喊:
“听说了吗?太河边密林那边出现了一具无头尸,衙门已经发了海捕文书,说是谁要能找到那颗人头,赏钱两百贯!
咱们泗水县的张员外还另外悬赏两千贯,据说被害之人就是张员外的独子!我勒个亲娘咧!赏钱一共是两千两百贯!”
“两千两百贯”这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马奎心上……
他喉头动了动,把麦饼渣咽下去,转身往屋里走……
土灶上的陶罐正咕嘟咕嘟煮着药,黑褐色的药汤冒着酸苦的热气,他爹老马正蜷缩在里屋的破床上,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每一声都带着痰响……
马涛比马奎小五岁,刚从城外砍柴回来,背上的柴捆压得他直不起腰……
见马奎进来,他把柴往墙角一扔,擦着汗问:“哥,王二喊啥呢?听着挺热闹。”
马奎没说话,先走到灶边掀了掀陶罐盖子,药香混着焦糊味飘出来——药渣都快煮干了……
他把陶罐从火上挪开,才压低声音说:“太河边出现一个无头尸,衙门悬赏找头,赏钱两千两百贯。”
马涛眼睛一下子亮了:“多少?两千两百贯?那能买多少粮食?”他说着就往门外走,“哥!要不咱去找找?说不定藏在哪个草堆里呢。”
“找个屁!”马奎拽住他,“整个太河边怕是都被官差翻遍了,能轮得到咱们?再说了,那尸体长什么样咱都不知道,头要是被野狗叼走了,上哪找去?”
马涛的脸瞬间垮下来,垂头丧气地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盯着地上的药渣发呆……
里屋的咳嗽声又响起来,老马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奎子……涛子……你们进来……”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磨磨蹭蹭的……
马奎先推开门,老马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得像陈年的草纸,但眼睛却亮得有些吓人……
他喘了口气,指了指床边的矮凳:“坐……坐这儿。”
马奎和马涛挨着坐下,都不敢说话……
老马盯着房梁看了半天,忽然开口:“我刚才……听见王二喊了。”
兄弟俩身子一僵,马奎勉强笑了笑:“爹,您听到什么了……”
“嗨,还能有什么,”老马咳嗽了两声,胸口起伏着,“两千两百贯……真多啊!”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马奎脸上,又扫过马涛,“我这病……左右也熬不出这个冬天了。天天喝药,把家里的存粮都快熬没了,你们俩……也没个正经营生,以后可怎么过?”
马奎喉结动了动,想说“您别操心”,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家里确实快揭不开锅了,为了给爹抓药,他上个月把老娘当年留下的唯一一支银钗都当了,现在连麦饼都掺了沙……
老马又喘了会儿气,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低得像耳语,却字字清晰:
“奎子,涛子,我老了,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你们呐……把我的头割了埋起来,等烂到认不出了,再挖出来送衙门去。那两千两百贯,够你们兄弟俩买十几亩地,再娶个媳妇,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马奎和马涛都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术……
马涛先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爹,您……您说啥胡话呢?这可使不得!”
马奎也跟着点头:“爹,您别胡思乱想,药还得接着喝,总会好的。”
老马却摆了摆手,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熬不过去了。与其到时候死了,连口薄棺材都买不起,不如……给你们留条活路。
你们哥俩把我埋了,等头烂得认不出,就去领赏。没人会怀疑的,我这病拖了这么久,街坊都知道我快不行了,到时候就说我……咳……就说我走了,埋了,谁会往赏钱上想?”
他越说越激动,咳嗽又涌上来,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马奎看着爹枯瘦的手,那手上全是老茧和裂口,年轻时靠给人拉货养活他们兄弟,现在却连动一动都费劲……
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老马说完,就闭上眼睛,再也没力气开口了……
兄弟俩退出里屋,马奎蹲在门槛上,摸出刚才没吃完的麦饼,却怎么也咽不下去。马涛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带着颤抖:“哥,爹……爹说的是真的吗?”
马奎没回答,脑子里全是“两千两百贯”……
他想起小时候,爹背着他去赶庙会,买过一串糖人;想起去年冬天,爹把唯一的棉袄给了马涛,自己裹着破麻袋取暖;想起昨天去药铺抓药,掌柜的还说,再凑不齐钱,就不给抓药了……
“哥,”马涛又开口,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爹说的……好像也不是不行。”
马奎猛地转头看他:“你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