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周亚就醒了。
她没开灯,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细微动静。
没过多久,厨房里就亮起了灯,飘来食物的香气。
等她洗漱完出来,小白已经把一个保温桶装好了,放在餐桌上。
“姐,便当。”
周亚走过去,打开看了一眼。
米饭上铺着炒鸡蛋和几根烫熟的青菜,旁边还卧着两个煎得金黄的肉饼。
很简单,但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嗯。”
她应了一声,盖好盖子。
这是她手臂好了之后,第一次正经出门找活干。
钱,剩下不多了。
周亚背上那个很久没用过的帆布背包,把保温桶小心地放进去。
包里还有一顶安全帽和一副手套。
小白把她送到门口,替她理了理有点乱的衣领。
“早点回来。”
“知道了。”
周亚伸手,习惯性地想揉揉他的白毛,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下了楼。
清晨的公交车上人不多。
周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
城市在晨光中一点点苏醒,路边的早餐店升起腾腾的热气。
车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停在了一块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下面。
广告牌上正在滚动播放秋季招聘的信息,鲜红的大字格外醒目。
“诚聘销售总监,月薪三万起,五险一金,年底双薪!”
“高薪诚聘程序员,待遇优厚!”
一个个职位,一串串数字,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周亚看着那些闪烁的字眼,很羡慕。
有那样的工资,就能给小白换个更大的房子,买新手机,买很多他喜欢看的书......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掌宽大,指节粗糙,上面布满了新旧交错的茧子和伤疤。
羡慕很快就变成了无奈。
她初中都没念完,除了打架和出苦力,什么都不会。
那个广告牌上的世界,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绿灯亮了,公交车重新启动,将那片流光溢彩甩在身后。
到了劳务市场,天已经大亮。
周亚下了车,发现这里比她两个月前来的时候冷清了不少。
虽然人还是很多,黑压压地聚在路口。
路边停着的雇主车辆也少了。
来找活的工人大多都背着包,有的头上直接戴着安全帽,一副随时能上工的样子。
雇主都喜欢这样的人,看起来就做好了准备,省心。
周亚很懂这里的门道。
雇主挑人,先看年龄体格,再看精气神和穿着。
太邋遢的,人家会觉得你手脚不干净。
话多的,爱问东问西的,雇主更烦。
人家是来找人干活的,不是找人聊天的。
人群里大多是些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一个个皮肤黝黑,眼神里透着一股被生活磨砺出来的麻木。
她们是这里的主力军,也是老手。
偶尔能看见几个打扮得干净利落的男人,缩在角落里,那是找清洁或者保姆活的,怯生生地望着路口,盼着有车开过来。
所有人都在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群有些骚动。
突然,一辆半旧的面包车从路口拐了进来,速度不快,但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呼啦——”
人群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下子就围了上去,把那辆面包车围得水泄不通。
“招什么工啊?”
“要几个人?”
“看看我!我什么都能干!”
七嘴八舌的喊声混成一团,人人都往前挤,生怕慢一步活就没了。
周亚也立刻挤了过去。
她个子高,力气大,没费多大劲就挤到了车窗边。
车窗摇下来,一个叼着烟的女人探出头,不耐烦地吼了一句:“都别吵!搬家的!四百管饭!要三个!”
“我能干!”
“我!”
那个招工的女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背后的背包和露出的安全帽一角,点了点头。
“上来!”
周亚没多话,直接拉开车门,长腿一迈就坐了进去。
很快,又有两个看起来很壮实的女人挤了上来。
招工的女人“砰”地关上车门,冲外面还没散去的人群挥了挥手。
“人满了!都散了!”
面包车发动起来,载着一车沉默的工人,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面包车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个老旧小区的楼下。
“就这儿。”
招工女人,跳下车,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大货车,又指了指旁边一栋没有电梯的居民楼。
“看到没?五楼,最东头那家,车里的东西,全搬上去。”
她说完,又从口袋里摸出三副半旧的线手套扔过来。
“戴上,别把人家家具给蹭了。”
另外两个女人接过手套,看了看那栋楼,又看了看塞得满满当当的货车车厢,脸上有点发苦。
周亚拿上手套戴上径直走到货车后面,伸手一拉,沉重的车厢门“哐当”一声被拽开。
她探头看了一眼,里面塞满了用防尘布盖着的家具家电,冰箱,洗衣机,沙发,还有一堆用纸箱封好的杂物。
确实是满的。
周亚弯腰就去抬最外面的一个纸箱。
入手很沉,她掂了掂,大概是书。
她一个人抱着箱子,稳稳地走向单元门。
另外两个女人见她已经开干了,也赶紧跟了上来,两人合力去抬另一个箱子。
楼道很窄,墙皮剥落,空气里有股陈年的潮湿味。
上楼的脚步声很重,一声一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五楼,不算特别高,但抱着重物一口气上来,还是会喘。
周亚把箱子放在门口,转身下楼,和抬着箱子气喘吁吁的另外两人擦肩而过。
她没停,脚步不停。
第二个,是床头柜。
第三个,是微波炉。
……
她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上楼,下楼,再上楼。
汗水很快就浸湿了后背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随手用胳膊蹭掉。
那两个女人一开始还想跟上她的节奏,搬了几个来回,就慢了下来,每次下楼都要在楼梯口扶着墙喘半天。
最难搬的是一个双开门的大冰箱。
三个人一起上。
周亚在最下面,承受了大部分的重量。
那两个女人在上面,一个扶着,一个拽着。
楼梯转角的地方最麻烦,空间小,挪腾不开。
“慢点,慢点!要撞墙了!”
上面的女人喊。
冰箱的边角磕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蹭掉了一块墙皮。
“哎哟我的手!”
另一个女人叫了一声,手被夹了一下。
周亚在下面,手臂青筋暴起,沉着声:“往上抬。”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稳,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听的力道。
上面的人被她一吼,也顾不上抱怨了,咬着牙使劲。
冰箱终于一点点地挪过了转角。
等把这个大家伙弄进屋里,那两个女人直接瘫在了地上,大口喘气。
“不行了......歇会儿......”
周亚也靠着墙,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因为长时间用力,指关节都在发红。
左臂的旧伤处倒没什么感觉,只是纯粹的累,肌肉酸痛得像有火在烧。
真他爸的累。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去打一场拳,比这挣得多,也比这快。
只要一场,就能换来一个月的安稳。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上全身。
她想起拳台上的灯光,想起对手倒下时人群的欢呼,想起捏在手里的那沓厚厚的钞票。
简单,直接,粗暴。
可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挤了进来。
清晨的厨房里,小白穿着围裙,微低着头,认真地往保温桶里装着饭菜。
他把保温桶递给她,说:“早点回来。”
周亚靠着墙,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对地上坐着的两人说:“起来,还剩个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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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一点,招工的女人拎着盒饭准时出现。
“行了,先吃饭,歇一个钟头!”
活干了一大半,剩下的下午再弄。
周亚也拿过那盒饭。
没跟那两个女人一起坐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她一个人走到小区花园边,找了个石凳坐下。
她拧开水瓶,灌了大半瓶水,喉咙里的燥热才被压下去一些。
然后,她放下水瓶,拉开帆布背包的拉链,小心地把那个保温桶拿了出来。
她累得胳膊都在抖,手指也有些不听使唤,拧盖子的时候试了两次才拧开。
盖子揭开,饭菜的香气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炒得嫩黄的鸡蛋,翠绿的青菜,还有那两个煎得两面金黄,边缘带着点焦香的肉饼,整整齐齐地铺在白米饭上。
周亚看着,一句话没说。
她拿起背包里自带的筷子,夹起一筷子米饭和炒蛋,塞进嘴里。
肉饼煎得很透,外皮有点脆,里面是扎实的肉,能尝出蒜末和酱油的香味
周围是小区的嘈杂声,孩子们的笑闹,远处马路上的汽车鸣笛。
她什么都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她把最后一口饭菜咽下去,四肢百骸的疲惫感,好像都被冲淡了一些。
周亚盖好盖子,把保温桶重新放回背包里。
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