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张强领着头，后面跟着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军官，一个个冲了进来。
“嫂子好！”
几个大小伙子齐刷刷地在小煤炉前立正敬礼，声如洪钟，震得树上的麻雀都飞了。
苏瑶吓了一跳，手里的勺子差点掉锅里。
“你们这是……”
张强挠了挠头，把那包刚买的大前门香烟往桌上一放，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嫂子，那啥，我们营长听说我把蛋拿来了，怕我不懂事，特意让我们送点票据过来。还有……还有就是一营和三营的那帮小子，闻着味儿也想赖账，非逼着我问问，嫂子能不能也帮他们……咳咳，加工加工？”
苏瑶愣住了。
这一网兜还没煮好，业务这就扩张了？
她看了一眼那几个眼巴巴的军官，又看了一眼那口已经在超负荷工作的大铝锅。
这哪是煮鸡蛋啊，这分明是煮的一锅金元宝！
苏瑶眼珠一转，并没有马上答应，反而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各位战友，嫂子不是不想帮。”苏瑶微微蹙眉，目光扫过那一大网兜鸡蛋，又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角落里所剩无几的煤球，叹了口气，“只是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几十个蛋好煮，可要是几百个……这煤球得烧掉半个月的量，锅也盛不下。再者，我也怕把这满院子熏得全是味儿，到时候邻居们要有意见，反而给路远惹麻烦。”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
不能太容易得到，容易得到的不珍惜。得让他们知道这事儿不容易，得让他们欠着情分。
果然，几个军官一听急了。
其中一个高个子立马拍着胸脯：“嫂子！这算啥事儿！锅不够？我们炊事班有淘汰下来的大铁锅，我这就给您扛过来！煤不够？我们几个人凑钱去买！绝不让嫂子贴钱又贴力！”
“对！嫂子，体力活您别沾手，以后挑水劈柴这种粗活，我们轮流来干！您就负责掌个勺，行不行？”
苏瑶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还得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犹豫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那……那行吧。既然大家这么抬举，我就再辛苦点。不过咱们可说好了，这是‘互助’，可不许提钱的事儿。”
“必须的！嫂子大义！”
一群人欢天喜地，恨不得把苏瑶供起来。
这时，一直站在人群后的路远走了出来。他刚下班，还没来得及换衣服，那一身笔挺的军装衬得他肩宽腰窄，气场两米八。
他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看着这小女人是怎么把这群平时刺儿头似的兵训得服服帖帖，又是怎么三言两语就把生意做成了“人情”。
他走过去，目光沉沉地扫过那群还在傻乐的小子们。
原本还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立正站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路团！”
路远没理他们，径直走到苏瑶身边，极其自然地从兜里掏出一块新手帕，替她擦了擦鼻尖上沾的一点烟灰。
动作轻柔，眼神拉丝。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这还是那个在训练场上把人练废的冷面阎王吗？
“累不累？”路远低声问。
“不累。”苏瑶仰起脸，冲他甜甜一笑，“给咱战友做点吃的，心里高兴。”
路远转过头，看着那群兵，脸上的温柔瞬间收敛，变回了那副冷硬的模样。
“都听见了？我媳妇儿身子弱，别把她累坏了。以后谁要是敢空着手来蹭吃蹭喝，别怪我给他加练五公里负重越野！”
“是！”众人齐声大吼，心里却在腹诽：*嫂子身子弱？我看嫂子这精神头，比我们政委还能忽悠……不对，是能干！*
等人群散去，苏瑶把煮好的茶叶蛋分装好让张强带走，自己留了十几个。
夜深人静，夫妻俩关起门来“盘点”。
苏瑶像只小仓鼠一样，把今天收到的各种票据铺在床上。
虽然没收钱，但张强他们送来的东西可不少：全国粮票三斤、油票半斤、还有紧俏的工业券两张，再加上那一包大前门和截留下来的十几个茶叶蛋。
这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价值绝对超过了那点煤火费和调料钱。
“路远，你看！”苏瑶拿着一张工业券在路远眼前晃了晃，眼睛亮晶晶的，“照这个速度，咱们很快就能攒够钱买台收音机了！要是再努力点，缝纫机也不是梦！”
路远坐在床边，看着她财迷的小模样，只觉得可爱得紧。他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当然高兴！”苏瑶转过身，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神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路远，你说……如果以后政策允许了，我想开个大饭店，那种能在全京市都排得上号的大饭店，你支持我吗？”
路远的眼神微微一动。
这个年代，女人的天地大多在灶台和孩子之间。可怀里这个女人，她的眼睛里有野心，有光。
“支持。”他没有丝毫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只要你想做的，我都支持。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苏瑶心里一颤，眼眶微微发热。
这就是她的男人。话不多，却能给她最大的底气。
她正想凑过去给他一个奖励的亲亲，路远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神色变得有些严肃。
“怎么了？”苏瑶被他这表情弄得心里一突。
“瑶瑶，有个事。”路远看着她，语气有些凝重，“因为那个茶叶蛋，军区后勤部的王部长……明天想见见你。”
苏瑶的心猛地一跳。
军区后勤部部长？那可是大领导！
这茶叶蛋的生意，是不是动静闹得太大了？
“见我？干什么？”苏瑶有些紧张，“是要……批评教育？”
路远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不。再过半个月，军区要搞一次大规模的野战拉练演习，首长们对野战干粮的口味一直不满意。王部长听说了你的‘神力蛋’，想让你……去给炊事班当个‘技术指导’。”
苏瑶愣住了。
这哪是批评教育？这分明是……
“不光是因为好吃。”
路远似乎看出了她的惊讶，“王部长尝过你的卤蛋，说这味道霸道，能让人在只有凉水干粮的时候多吃两口饭。你也知道，野战拉练最怕战士们没胃口，体力跟不上。
他看重的是你能在简陋条件下把普通食材做成美味的本事。这次任务是改善单兵口粮的口味搭配，如果效果好，能解决战士们的吃饭大难，特招进后勤服务社，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正式编制！
在这个年代，这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等于在这个大院里，彻底拥有了谁也动摇不了的地位！
但同时，苏瑶也明白，这更是一场巨大的考验。做十几个茶叶蛋容易，要负责几千人的口味，还要在大领导面前露脸……
这是机遇，也是万丈深渊。
苏瑶深吸一口气，迎上路远的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自信又张扬的笑。
“这活儿，我接了！”
与此同时，大杂院一个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里，白露那张苍白扭曲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她刚从街道办的“学习班”被放出来，“苏瑶，你别得意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