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瘸子跑了。
连滚带爬的,药箱子都没扣严实,里面的瓶瓶罐罐叮当乱响,那动静……跟身后有厉鬼索命似的。
也是,路家老二现在的那个眼神——比冬眠被吵醒的黑瞎子还瘆人。多待一秒,怕是骨头渣子都不剩。
院子里总算是清净了。
那股子令人作呕的劣质雪花膏味儿,被北风一卷,散了个干净。路远站在屋当中,没动。像根定海神针,又像块又冷又硬的铁。
他看了眼炕上昏死的老娘,又转头看苏瑶。苏瑶脸色还是白,不好看。路远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那是他在吞咽火气。
“媳妇儿……”他声音有点哑,像是含着沙砾,“你上炕,陪娘躺会儿。”
他走过来,解开苏瑶大衣扣子。手挺大,满是茧子,动作却轻得不像个拿枪的兵。
“屋里凉,我去烧火。想吃酸菜白肉是吧?等着……半个钟头。”
苏瑶点点头,没说话,顺从地脱鞋上炕。
路远给两人掖好被角,转身出了里屋。门帘子一落,外屋地很快传来了劈柴声。
*咔嚓。*
*咔嚓。*
干脆利落。听着让人心安。
苏瑶侧过身,耳朵贴着枕头,听着外头的动静。把手从被窝里探出来,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滴水。
晶莹剔透,悬在半空。空间里的灵泉水。
这东西……能吊命,能生肌。
苏瑶捏开路母干裂起皮的嘴唇,引着那滴水缓缓流进去。喉咙动了动。咽下去了。
苏瑶继续喂了一分钟,肉眼可见的,路母那张蜡黄如纸的脸上,像是枯木逢春,透出了一丝血色。原本若有若无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了些,有力气了。
额头上那渗血的伤口,血痂迅速凝固,边缘红肿消退了大半。
苏瑶松了口气,把手缩回被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时候,门帘一掀。
一股子白茫茫的热气涌了进来。
路远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里头是刚烧开的热水,卧了两个荷包蛋,漂着几滴香油。
真香。
“先垫一口。”路远把碗递到苏瑶嘴边,眼底全是红血丝,看着让人心疼,“肉还得炖一会儿……这鸡蛋是刚才在鸡窝里摸的,热乎着。”
苏瑶没矫情,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蛋黄流油,烫嘴,但舒坦。
“娘咋样?”路远低头去看老太太,声音压得低低的。
正看着,炕上的人哼了一声。
眼皮子颤了颤,费劲巴拉地睁开了。
“远儿……”
声音哑,但有了底气。
“娘!”
路远手里的碗差点扔了,扑通一声跪在炕沿边,膝盖骨磕在地上那是真响,“娘你醒了!感觉咋样?头晕不晕?”
路母那双浑浊的眼睛转了转,好半天才聚上焦,看了看儿子,又挪到旁边乖巧坐着的苏瑶身上。
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儿啊……娘以为……见不着你了……”
老太太枯瘦的手死死抓着路远的袖子,指节发白,像是抓着救命稻草,“那帮杀千刀的……欺负咱们家没人啊……”
路远反手握住老娘的手,脸颊绷得紧紧的,腮帮子鼓起一块硬肉。
“娘,你慢点说。”
声音很低,却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像暴风雨前的海面,“谁干的?刚才那个王桂花?”
“不光是她……”路母喘了口气,苏瑶赶紧伸手帮着顺背。
“是你大伯……还有村里的赖三。”
路母咬着牙,眼里全是恨意,那是老实人被逼急了的恨,“你大伯说,你在部队回不来,这老宅子空着也是空着,非要扒了给他们家老三盖新房。我不让……那赖三就推我……我的头就是磕在门框上的……”
“赖三还说……”
路母更咽着,上气不接下气,“说你在外头当兵也是个死,这房子早晚姓路……姓他们大房的路!”
*咔嚓。*
路远手里的筷子,断了。
两截竹筷子,被生生捏成了粉末,扎进掌心里,他也像是没知觉一样。
“好。”
路远吐出一个字。
“好得很。”
他站起身,那股子煞气……比刚才扔王桂花的时候还要重十倍。
大伯。亲大伯。
趁着侄子不在家,联合外姓流氓,要把弟媳妇往死里逼,还要霸占侄子的房产。
这哪是亲戚?
这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狼。
“远哥。”
苏瑶忽然开口,声音清清冷冷的,像这屋外的雪。
她没劝,也没拦。
只是转过身,指了指那个放在炕梢的巨大帆布包。
“把包拿过来。”
路远愣了一下,那股子要杀人的劲儿稍微顿了顿,依言把包拎了过来。
苏瑶拉开拉链,从里面往外掏东西。
两罐麦乳精。一袋红糖。两包挂面。
还有一大块五花肉——那是她在空间里早就备好的,一直没拿出来,肥瘦相间,看着就馋人。
最后,是一盒止疼片和一卷纱布。
这年头,这些东西在农村,那就是金山银山。
路母看得眼珠子都直了,连哭都忘了,嘴巴张得老大。
“这……这都是啥呀……”
“娘,这是远哥孝敬您的。”
苏瑶把红糖撕开,倒进刚才那个空碗里,冲了满满一碗红糖水,递过去,“您身子虚,得补。这麦乳精一天喝三顿,别省着。肉也是,今晚就炖了。”
说完,她抬头看向路远。
“家里太冷了……这破窗户纸挡不住风。”
苏瑶指了指还在漏风的窗棂,风吹得窗纸哗啦啦响,“刚才那王桂花不是说,这房子他们要了吗?”
路远眯起眼,看着媳妇。
苏瑶嘴角勾起一抹笑,“既然他们想要房子,那肯定备好了砖瓦木料吧?”
“远哥,咱们家这房子确实该修了。”
“借他们的料,修咱们的房。”
“不用还的那种。”
路远盯着苏瑶看了两秒,“懂了。”
路远把断掉的筷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往外走。
“远儿!你干啥去?”路母急了,想撑起身子,“那赖三手里有刀!他是混子!你别去吃亏!”
路远脚步没停,走到门口,他摘下军帽,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又解开风纪扣,一颗一颗,把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
“娘,你躺着。”
“我去杀猪。”
门帘子一掀。
人没影了。
外头风雪交加,大风呜呜地吹,像鬼哭狼嚎。
苏瑶把红糖水喂给路母,“苏……苏啊……”路母吓得哆嗦,“远儿他……不会出事吧?那赖三可是个亡命徒,以前坐过牢的!”
“娘,您放心。”
苏瑶替老太太掖了掖被角,语气轻柔,“您儿子现在是团长。”
“别说一个赖三。”
“就是十个赖三捆一块儿……也不够他一只手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