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后勤部？
这可是全军后勤系统的最高指挥机关。
说句不好听的，里面随便一个出来，跺跺脚，整个京城军区都得跟着抖三抖。
这样的大机关，怎么会半夜三更找到他们这个小小的家属院来？
还指名道姓地找苏瑶？
路远心里瞬间拉响了警报。
他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把苏瑶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陈干事，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那个姓陈的中年男人，似乎也看出了路远的防备。
他脸上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摆了摆手。
“路团长，您别紧张。不是什么坏事，是好事，大好事！”
他从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了过来。
“这是我们陈部长，托我给苏瑶同志带过来尝尝的。”
路远接过油纸包，入手温热，还沉甸甸的。
一股熟悉的、霸道的卤香味，隔着油纸就往外钻。
他打开一看，愣住了。
里面包着的，竟然是一份卤味拼盘。
猪蹄、猪耳朵、卤豆干……正是红星饭店“拥军卤味”专窗卖的那些东西。
“我们陈部长，前两天偶然尝到了这个卤味，赞不绝口。”陈干事笑着解释，“他老人家就好这一口。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卤味的技术指导，竟然是您爱人，苏瑶同志。”
“陈部长说了，能琢磨出这种味道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他想请苏瑶同志明天去部里坐一坐，聊一聊。”
陈部长？
路远心里一动。
总后勤部姓陈的部长，还能有谁？
只有那位脾气火爆、出了名爱兵如子，又极度挑剔伙食的老将军——陈岩。
这位可是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开国元勋，资历老，威望高，连周司令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老首长”。
这样的大人物，竟然因为一包卤味，要亲自见苏瑶？
路远看着手里的卤味，又看看身后的媳妇儿，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他这个媳妇儿，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好，我知道了。”路远点了点头，“明天我会陪她一起过去。”
送走陈干事，路远关上院门，转身回到屋里。
苏瑶正坐在床边，若有所思。
“这卤味，是你做的？”路远把油纸包递给她。
“嗯。”苏瑶接过，打开闻了闻，“是红星饭店那个专窗的。看来，咱们这把火，烧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旺。”
她本来只想借着国营饭店的平台，把自己的卤味生意做起来，顺便赚点小钱，改善一下生活。
没想到，竟然惊动了总后勤部这种级别的“大鳄”。
“媳妇儿，你怕不怕？”路远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怕什么？”苏瑶反问。
“那个陈部长，脾气不好，是军中有名的‘活阎王’。明天要是他问起配方，你不想说，就别说。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路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苏瑶心里一暖，反手握住他的大手。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她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他不是想见我吗？说不定，这正是咱们送上门的好机会呢。”
……
第二天上午，总后勤部，部长办公室。
陈岩将军正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已经年过六十，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步履生风，身上那股子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杀伐之气，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凝重。
桌上，放着半盘吃剩下的卤猪蹄。
“老陈，我说你至于吗？”一旁的政委老李，端着个大茶缸子，慢悠悠地吹着茶叶末，“不就是一盘卤味吗？把你急得跟什么似的，半夜三更把人家小姑娘叫过来，传出去还以为我们总后勤部仗势欺人呢。”
“你懂个屁！”陈岩瞪了他一眼，拿起一块猪蹄，又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这不是普通的卤味！你尝尝，这味道，醇厚，回甘，香而不腻。最关键的是，它能把猪下水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做得比红烧肉还好吃！”
他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往桌上一扔，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我们可以用最低的成本，最大程度地改善基层战士们的伙食！现在部队的伙食标准是什么？清汤寡水，常年见不到荤腥。战士们都是半大小子，正在长身体，训练强度又大，吃不饱，吃不好，哪来的战斗力？！”
陈岩越说越激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这个叫苏瑶的小同志，是个大才啊！她解决的，不是一顿饭的问题，是咱们部队后勤保障的大问题！是能提升战斗力的大问题！”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报告！路远团长和苏瑶同志到了。”
“快！快请进来！”陈岩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门被推开。
路远领着苏瑶，走了进来。
苏瑶今天穿得很素净，一件浅蓝色的棉布褂子，外面套着件深色的棉袄。
她挺着肚子，走得很稳，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不卑不亢。
看到办公室里两位肩上扛着金星的将军，她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局促。
这份从容淡定的气度，让陈岩和老李都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点头。
“你就是苏瑶同志？”陈岩开口，声音洪亮如钟。
“是的，陈部长好，李政委好。”苏瑶微微欠身，算是行了礼。
“坐，快坐。”陈岩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小路，你也坐。”
等两人坐下，陈岩也没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苏瑶同志，你做的那个卤味，我吃了。很好吃。”
他指了指桌上那盘卤猪蹄。
“我就想问问你，你这个配方，能不能教给部队？”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放心，我们不会白要你的技术。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只要是在原则范围内的，我们都尽量满足。”
这是在给苏-瑶吃定心丸。
苏瑶笑了笑。
她知道，考验她的时候到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配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陈部长，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您觉得，我们现在部队食堂，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然，也有些大胆。
一个普通军嫂，竟然敢当面“考问”总后勤部的部长？
旁边的李政委都替她捏了把汗。
陈岩却愣了一下，随即来了兴趣。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苏瑶。
“哦？你说说看。”
“我认为，最大的问题，不是缺钱，也不是缺东西。”苏瑶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而是缺‘心’。”
“缺了把战士们当成自己家人一样对待的心，缺了想方设法让大家吃好、吃得有尊严的心。”
“所以，菜品才会几十年如一日的单调，味道才会清汤寡水，毫无新意。因为做饭的人，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而不是在用心经营一份事业。”
这番话，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陈岩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军嫂，竟然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说下去。”
“所以，光有一个卤味配方，是远远不够的。”苏瑶继续说，“它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解决不了一世的问题。今天有了卤味，明天呢？后天呢？”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配方，而是一整套科学的、可持续的、能够激发炊事员积极性的后勤餐饮管理体系！”
她说到这里，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那份文件，是她昨晚连夜赶出来的，是她那份《军民共建餐饮计划》的2.0升级版。
《关于在全军推广标准化膳食供应，提升后勤保障能力的试点方案》。
她将文件，轻轻地放在了陈岩面前的桌子上。
“陈部长，这，才是我今天真正想跟您谈的。”
陈岩看着桌上那份标题醒目的文件，又看看眼前这个目光灼灼、仿佛在发光的年轻女人，他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难以掩饰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