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刚过,大院里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残留的几处雪堆像褪了色的棉絮,散落在墙角檐下。
许是因了年前那场闹剧,又或是易中海、许大茂双双入狱的缘故,这个年过得格外沉寂。
连孩子们放炮仗的声响都稀疏了不少,仿佛整个院落都屏着一口气。
这口憋着的气,在初八这日清晨被骤然打破。
咚咚咚——叩门声又重又急,像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一大爷阎埠贵趿拉着棉鞋赶去开院门,只见赵队长一身笔挺警服立在门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公安,街道办李干事腋下夹着牛皮纸档案袋,脸色凝重。
阎老师,打扰了。此次是为...
赵队长声音不大,却让探头张望的邻居们齐齐缩了缩脖子。
看热闹的人从各家各户涌出来。
前院的王大妈手里还攥着半拉窝头,后院的刘家媳妇干脆端着粥碗就跑了出来,粥汁洒在棉袄前襟也浑然不觉。
众人交头接耳,目光却都死死黏在那几个身影上。
王忠义披着军大衣踱出门时,正看见赵队长与阎埠贵低声交谈。
两人目光相遇,赵队长微微颔首,王忠义会意地停下脚步,站在人群外围静静观望。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易中海家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阎埠贵上前敲了敲门:“老嫂子,警察同志找你有事。”
木门一声拉开。
易大妈刘岚站在门口,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深蓝色的棉袄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
最让人心惊的是她的脸色——虽带着病态的苍白,眉眼间却有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刘岚同志。
赵队长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件。
易中海已经签字同意离婚。这处房产及家中财物,经法院裁定都归你所有。今天李干事来协助办理过户手续。
的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离得好!
一大妈拍着大腿。
刘姐总算是脱离苦海了!
二大妈扯着嗓子附和:
可往后她一个人怎么活?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
贾张氏拄着拐棍躲在廊柱后,浑浊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嘴里念念有词:报应,都是报应...
刘岚枯瘦的手指在衣角绞了绞,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轻声说:
麻烦同志们了。
热闹看完,人群渐散。
王忠义回到轧钢厂办公室,刚摊开培训资料,厂区上空便响起了刺耳的广播声:
全体职工请注意!现在播送两条处分决定——
广播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厂区上空回荡,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水泥地上:
原三车间八级钳工易中海,利用职务之便私吞他人财物,勾结他人谋夺房产,生活作风腐化堕落...经厂党委研究决定,即日起开除其厂籍!
车间里的机床声渐渐停歇,工人们竖起耳朵。
正在给车床加油的秦淮茹动作一顿,油壶悬在半空。
三车间学徒工秦淮茹,违反生活纪律...鉴于其家庭困难,给予记过处分,一年内不得参与评级...望全厂同志引以为戒,严格遵守法律法规!
——油壶砸在地上,黑稠的机油汩汩流出。
秦淮茹脸色煞白,扶着车床才勉强站稳。
她嘴唇微微颤抖,喃喃自语:
“该来的……还是来了。”
刚才还和她有说有笑的工友们,此刻像避瘟神一样,瞬间噤声,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四散开去,急切地打听内幕消息。
厂里出于保护隐私,并未公布事件细节,但这恰恰点燃了工人们熊熊的八卦之心。
很快,各种流言蜚语如同车间里飞扬的铁屑,无处不在。
有知道点内情的人神秘兮兮地透露:
听说易中海在牢里全招了!
钳工老王神秘地压低嗓门。
连带着把秦淮茹那点破事都抖落出来了...
“秦淮茹在贾东旭死后,就跟易中海搞到一块儿了,还偷偷给易中海生了个女儿!”
“嚯!易中海这老家伙,真是人老心不老啊!差着几十岁呢,她也肯?”
“这有什么不肯的?说不定贾家那仨孩子,没一个是贾东旭的种呢!”
“我看呐,贾东旭死得都蹊跷……”
谣言在口耳相传中迅速发酵、变形,越来越离谱。
易中海已然入狱,人们便将所有的鄙夷和唾沫星子,都倾泻在了仍在厂里走动的秦淮茹身上。
她仿佛被贴上了一个无形的、却无比醒目的耻辱标记,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指指点点中,步履维艰。
当秦淮茹端着饭盒走进食堂时,喧闹的大厅突然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像钢针般扎在她身上。
打菜时,炊事员故意把菜勺抖了又抖,一勺土豆烧肉抖得只剩几块土豆。
她默默走到角落,原本坐在那儿的几个女工立刻起身换座。
饭盒里的菜渐渐凉透,她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发白,始终没夹起一筷子。
窗外,北风卷着煤灰扑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个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
这场迟来的风暴,终究以最猛烈的方式,席卷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