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璋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哥,咱刚决定要修水利、改良种子,这些都需要钱。
南征的粮草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东瀛的金银虽然多,但也不能这么浪费。
民生之事,刻不容缓,百姓们等不起,那些牺牲的将士,也肯定希望咱把钱花在实处,而不是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老朱沉默了,他手指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
朱瑞璋的话,句句都戳在实处,他不是不知道民生重要,可那些阵亡将士的面容,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是皇帝,既要顾着活着的人,也想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重九,你说的道理,咱都懂。”老朱的声音低了下来,
“可你想想,那些将士跟着咱出生入死,最后落个尸骨无存,他们的家属心里能好受吗?
咱举办法会,不光是为了超度亡灵,也是为了安抚那些家属,让他们知道,朝廷没忘了他们的亲人,没忘了那些牺牲。”
他抬头看着朱瑞璋:“还有朝堂上的那些文官总说咱太过狠辣,缺乏仁政。
举办法会,也是做给他们看,做给天下百姓看,咱朱元璋不是只知道杀人的暴君,咱也懂体恤,也懂感恩。”
朱瑞璋眉头皱得更紧了:“哥,仁政不是靠办一场法会就能体现的。
仁政是让百姓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是让贪官污吏无处遁形,是让将士们的牺牲有价值。
那些文官要是真懂仁政,就该支持咱修水利、减徭役,而不是盯着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
“你以为咱想搞形式主义?”老朱叹了口气,
“咱也不想,可有时候,形式也是必要的。当年汉高祖刘邦登基后,还不是搞了一堆祭祀活动,就是为了稳定人心。
咱现在的情况,比刘邦当年好不了多少,北元没灭干净,东瀛还在军管,南征刚起步,朝堂上暗流涌动,民间估计也会有怨言。
一场法会,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安定人心,这笔账,划算。”
朱瑞璋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停住了,老朱说得也不无道理,
再说,既然老朱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必要再坚持,等以后继续打压一下僧侣,抬一下道教就是了。
而且历史上的洪武四年,老朱也确实在应天举办了一场法会,目的就是超度战争亡灵,
因为元末战乱不断,大量军民死于非命。
老朱认为众多灵魂不得正命而终,茕然无依,这些亡灵的存在可能影响阴阳平衡。
就希望通过佛教的仪式,让这些亡灵得到安息,让生者获得解脱,
因此后来还有资料记载老朱是“重念元季兵兴,六合雄争,有生之类,不得正命而终,动亿万计……宸衷衋伤,若疚在躬”。
相比佛教,朱瑞璋更喜欢道教,无关信仰,就是个人喜好,
倒不是说道教全是好人,佛教全是坏人,只不过他对道教的感观好一点罢了,
就拿三国张角来说,很多人都觉得是他掀起了乱世,是罪人,可他就不这么觉得,
要知道,人家老张扯旗的时候都六十多了,可以说黄土都埋到脖子了,
关键是还连个继承香火的儿子都没有,只有个女儿。
要是为了荣华富贵,估计就直接像军阀一样割据一方当土皇帝了,何必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带着几百万活不下去的穷苦农民拼命?
史书上说他妖言惑众,但那又如何呢,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就算他是妖言惑众,但那时候,他这些妖言就是无数活不下去的百姓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摇了摇头,朱瑞璋把这些思绪甩出脑子,法会就法会吧,就是不知道姚广孝会不会来,
这老小子这会儿应该都有三十多岁了吧,也该出现了,
历史上这次他没出现,但现在不是有自己这个变数吗,万一他就来了呢?
“行吧!”朱瑞璋应道:“你都决定了还问我干啥,像是我反对有用一样,多此一举。”
老朱:……
回到中书省的朱瑞璋脑子里还在想着道衍和尚姚广孝的事,要是真来了该怎么处置他?
之前他是真没时间顾及姚广孝,直到老朱说举办法会,这个名字才像一根针一样,刺破了这一份平静。
作为一个极其喜欢明朝的人,他对这位黑衣宰相的了解,远比史书上那寥寥数笔要深刻得多。
旁人眼中,姚广孝是靖难之役的幕后推手,是辅佐朱棣从燕王逆袭成永乐大帝的第一功臣。
他身披僧袍,却运筹帷幄,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助朱棣打破了嫡长继承的铁律,开创了永乐盛世的根基。
可在朱瑞璋眼里,这位高僧的形象却复杂得多——他是奇才,也是祸根;是能臣,也是乱世的催化剂。
朱瑞璋靠在楠木椅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后世对姚广孝的种种评价。
有人赞他“功高盖世,智谋无双”,以僧人之身登宰辅之位,却淡泊名利,不贪财色,始终一袭黑衣,就算死后也仅以僧礼下葬;
也有人骂他“妖僧误国,骨肉相残”,
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无视生灵涂炭,挑起叔侄相残的靖难之役,致使中原大地再次陷入战火,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朱瑞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内心不断纠结。
他不否认姚广孝的才能,那是一种近乎妖异的战略眼光和权谋手腕。
历史上,朱棣起兵时仅八百亲兵,地处北平一隅,面对的是建文帝的全国之兵,胜算渺茫。
可姚广孝却能精准预判战场形势,提出“毋下城邑,疾趋京师”的奇策,绕开坚城,直捣黄龙,最终以弱胜强,颠覆乾坤。
这份智谋,放眼洪武年间,恐怕无人能及。
可他更不能忽略靖难之役带来的代价。
四年战乱,河北、山东、江苏等地沦为主战场,田园荒芜,饿殍遍野。
史书载,东昌一战,朱棣麾下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尸体堆积如山,河水为之断流;
济南围城,双方僵持数月,城中百姓易子而食。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黑衣僧人。
姚广孝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嗜杀,而在于他对“道”的执着,
他心中的“道”,不是佛法的慈悲为怀,而是经天纬地的抱负,是辅佐明主成就大业的执念。
为了这个“道”,他可以无视伦理纲常,无视骨肉亲情,无视天下苍生的疾苦。
他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本身没有善恶,只看握刀之人如何使用,可一旦出鞘,必见血光。
“靖难之役,以一隅敌天下,黑衣僧人为谋主,定策取京师,颠覆建文……”
他低声说着,眼前仿佛浮现出北平城外的烽火,东昌城下的尸山,方孝孺被灭十族时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