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人民会堂的穹顶之下,三百余名与会者的呼吸声仿佛被中央空调的气流吸走,只留下钟长河清晰沉稳的声音在大理石地面上滚动。这位刚满四十岁的新任省长正站在发言台后,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背挺直如松,左手无名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讲台边缘——这是他在省政府常务会议上遇到重大分歧时才会出现的微表情。
去年全省Gdp增速8.7%,但pm2.5浓度同比上升12%,三条主要河流氨氮指标超标。他按下遥控器,身后LEd屏瞬间切换成触目惊心的卫星遥感图,红色斑块像病毒般侵蚀着本省的绿色版图,某些同志还在把环保整改当成政治秀,认为生态红线是阻碍发展的绊脚石。
台下第三排靠左的位置,建邺市市长赵伟国悄悄转动着保温杯。杯壁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烫金标语在冷光灯下泛着讽刺的光,他对着身旁的发改委主任使了个眼色,两人眼底都藏着相似的焦虑。建邺市的钢铁产业占全市Gdp比重超过35%,上个月刚有两家钢厂因为环保不达标被勒令停产,导致三千多名工人面临失业风险。
钟长河的目光精准捕捉到这个细微的互动。作为从基层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的战略大师,他太熟悉这种无声的抵抗。上任三个月来,他走遍全省十七个地市,亲眼见到化工园区将未经处理的污水直排入江,也听过山区老乡哭诉守着绿水青山饿肚子的困境。此刻他缓缓摘下眼镜,用衬衫袖口擦拭镜片的动作,让会场温度仿佛骤降三度。
我知道关停高耗能企业会影响短期政绩,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改革者特有的穿透力,但在座各位都是土生土长的本省人,你们愿意留给子孙后代一个被污染的家园吗?他突然提高音量,左手重重拍在讲台上,从今天起,所有新上项目必须经过生态环境评估一票否决,已投产企业三个月内完成环保改造,逾期未达标的,不管涉及多少投资,一律关停!
这句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立刻在会场掀起波澜。坐在后排的几位县委书记开始交头接耳,有人悄悄打开手机在微信群里吐槽,群名称发展才是硬道理此刻显得格外刺眼。省冶金行业协会会长李建国甚至直接站起身,粗粝的嗓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钟省长,全省钢铁行业直接从业人员超过八十万,这么搞会出大问题的!
钟长河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调出另一份数据图表。屏幕上两条曲线形成鲜明对比:过去十年本省Gdp增长曲线陡峭上扬,而同期空气质量优良天数占比却持续下滑。他走到大屏幕前,用激光笔在2015年的节点画了个圈——那是本省重化工产业扩张最快的一年,也是他当时担任环保厅长时,第一次因为拒绝审批违规项目而被约谈的年份。
李会长提到的八十万从业人员,钟长河转身时,领带随着动作划出锐利的弧线,我们正在制定绿色产业扶持政策,光伏电站、生态旅游、循环经济产业园,这些新赛道能创造更多高质量岗位。上周我刚和国家开发银行谈妥,未来三年将有两百亿专项贷款支持绿色转型。
这番话让躁动的会场暂时安静下来,但钟长河清楚真正的阻力远未显现。散会后,他在走廊被省人大副主任拦住,对方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小钟啊,做事要循序渐进,别太激进。电梯间里,财政厅厅长不经意提起下个月的工资发放可能存在缺口,暗示环保投入会挤占民生资金。
回到办公室时,暮色已浸透窗棂。钟长河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办公桌上摊开的《本省生态环境保护规划(2023-2030)》被红笔批注得密密麻麻。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老母亲三个字,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唠叨:你爸今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肺结节又长大了,让少去污染严重的地方......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远处工业区的烟囱仍在不知疲倦地吞吐着灰黑色浓烟。钟长河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想起二十年前在乡镇当党委书记时,带着村民在荒山上种下的那片松树林。如今那些幼苗已长成参天大树,而他正站在更广阔的战场上,试图为这片土地重新播撒绿色的希望。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显示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适可而止,别挡了大家的路。钟长河冷笑一声,将手机丢在桌上。作为深谙博弈之道的战略大师,他早就预料到这场攻坚战的艰难。明天上午九点,省环保厅将联合纪检委开展突击检查,第一站就是建邺市的钢铁产业园——那里盘踞着本省最顽固的既得利益集团,也是他必须啃下的第一块硬骨头。
夜渐深沉,省长办公室的灯光却迟迟未熄。文件柜里锁着的《全省绿色转型实施方案》已经修改到第七版,扉页上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钢笔字迹力透纸背。钟长河重新戴上眼镜,在键盘上敲下明天会议的第一个议题:如何建立生态保护红线的长效监管机制。他知道,这场关乎子孙后代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