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最早为秦时所置,因县出美玉,故名。
蓝田县地处陕西秦岭北麓,关中平原东南部,到西汉时已经是物富民丰,大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好一派嬉闹景象。
城中最大的客栈临近府衙,是为三才客栈,鄯善黎清早便寻将过来,却听得府衙处有人击鼓鸣冤,鼓声阵阵唤醒了整条大街,惹得各个楼院的人都探头探脑,留意外面的动静。
因为有要事在身,鄯善黎不敢耽搁,径直走进了天字二号房,巫女白玛早已等候多时,见鄯善黎独自前来,白玛琥珀色的瞳仁闪烁出一丝欣慰。
二人略一施礼,也不加寒暄,白玛指着桌子上的两杯酒水,笑道:“这两杯酒一杯有毒,你选一杯,无论是否有毒,我都当将炼制的解药拿给霍去病。若你死了,我会与霍去病去你坟前点上三炷香。若你活着,那么我白玛远走身毒,再不踏足中原!”
鄯善黎眼底深邃,缓缓而言:“我只是一个孤苦的女子,虽有翁主之名,却无翁主之实,少小离家转眼几个春秋。虽遭奸人陷害,所幸也有三两好友,霍郎危难中救我于水火,我阿黎何德何能?!得此肝胆相照之人,实乃幸事。”
鄯善黎低眸看向桌上的两杯清酿,“我看你是个极好的姑娘,以后有你照顾去病,我心甚安。”说完,鄯善黎仰头喝下一杯酒水,只觉得辛辣入喉,泪珠随着酒气滚落。
巫女白玛未料到鄯善黎如此爽快,心头一惊:“你就不怕两杯都是毒酒?!”
鄯善黎眼底温柔:“即便两杯都是毒酒,我就能弃去病于不顾吗?他能舍命救我,我也可以舍命救他。我能看出来,你是真心爱他的,我选择成全你们!”
巫女白玛瞳仁大动,往后退了两步,直到撞到床脚。
此时窗外人声喧哗,一众衙役直奔三才客栈而来,嘈嘈杂杂的声音让本就头脑纷乱的巫女白玛更加迷乱,她双手抱住头,低声道:“不该是这样的,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师父……”
霞乌兰眼中含泪,看着柔弱却又异常坚强的鄯善黎,心中不免有些不忍与酸楚。
鄯善黎从怀中掏出一柄竹制的小剑,正是白玛在蝴蝶谷亲自削的那一柄,“这是仆多帮你捡回来的,仆多也是个好人,你以后与去病一起,要好好对他,他与我差不多,也是孤身一人了!”
“你都已经是将死之人,还顾得这些其它!”
巫女白玛茫然看着窗外的人流,只见衙役已经从三才客栈押解了两名罪犯,那罪犯只觉得好生面熟,但巫女白玛此刻想不得许多,只是愤怒地回过神来,将手中的锦囊一把丢给鄯善黎。
“这是解药!”
“我已经快死了,你还是亲自拿给霍去病吧!”
鄯善黎抬起眼睫,认真地对白玛说,“别看去病少年潇洒,其实也有一颗私生子敏感的内心,你以后千万莫要辜负他!”
巫女白玛脸色忽而阴沉,忽而明艳,最后她低声道:“我愿赌服输了,我不如你。”
“师父,你在说什么?”霞乌兰不明所以地看着师父,只见师父琥珀色的瞳仁盛满了悲伤和艳羡,“黎姑娘有勇有谋,勇是敢单刀赴会,喝下我身毒巫女调制的毒酒,谋是能了解到仙谷子的妻子就是楼兰人,投其所好得到巴戟天这味药材。”
霞乌兰惊讶道:“师父,原来你知道了?我说黎姑娘怎么能顺利拿到解药呢,原来是因为仙谷子死去的夫人就是楼兰胡女!所以她跳胡舞……对了,那酒也是楼兰酒吗?”
“嗯,那是楼兰的葡萄酒,以前仙谷子的发妻经常酿给他喝,自从她的发妻死后,仙谷子便再没喝过这种酒了,中原多是米酒。”鄯善黎苦笑着答道。
“心胸气度,我也不如你……”巫女白玛眸光低垂,接着又看向窗外熙熙攘攘久久不散的人群,“最重要的是,霍去病爱的人是你,不是我。恐怕即使你死了,他也不会和我一同回身毒国去,长安锦绣繁华,更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再者,你今日为他而死了,恐怕这辈子他便再也忘不掉你!”
“哐当!!!”
门被大力推开,霍去病从外面奔来,看到桌上的两只杯子,霍去病怒道:“白玛,你给阿黎喝了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
白玛的琥珀瞳仁明暗不定地看着面前的霍去病,霍去病捏住她皙白的脖颈压至窗边:“你快说!那是毒药对不对!”
“去病,我是自愿的,白姑娘没有逼我!”
霍去病手中用力,眼中喷火,声嘶力竭道:“若我的雪兔死了,我也会与她同去,也不会与你这个心肠歹毒不择手段的女人在一起!”
“霍哥哥,你放开师父,师父没有下毒,两杯都是普通的酒水!”霞乌兰见师父已经被扼住咽喉,脸色煞白,急忙去拔霍去病的手。
霍去病听闻此言,手中渐渐松开,却见巫女白玛眼中含泪:“因为我是用毒的巫女,所以你一直都这么看我的对吗?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心思歹毒,确实想过要制作两杯毒酒,害死黎姑娘,与你远走天涯!谁让我更晚一些遇到你!这些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说完,巫女白玛推开霍去病,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奔出三才客栈。
霍去病愣了一瞬,见霞乌兰也追了出去,他只好来到窗边,看到冲出人群的白玛痛哭着越跑越远,鄯善黎不知何时也来到窗边,一眼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曾经那般熟悉的身影!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那些恍若隔世的点点滴滴,那些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甜蜜的记忆一齐涌上心头,鄯善黎的心在颤抖,她想退缩,又不能退缩。
终于她冲出门去,霍去病不明所以,在身后喊道:“雪兔,你干什么去?!”也紧跟着追出客栈,只见前方群众熙熙攘攘地簇拥着嫌犯向着县衙涌去,鄯善黎正在努力拨开人群。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霍去病捉了鄯善黎的手,只觉她纤细的手冰冷彻骨,还在微微颤抖,她并不回答,只是目光焦急地追寻着前方犯人的方向。
随着人群簇拥,鄯善黎一直也未能挤到人前,直到县太爷升堂问案,霍去病才帮鄯善黎挤进门前,遥遥远远地见那犯人背影,身材颀长,颇有威仪,在县太爷面前死都不跪。
“堂下之人报上姓名,可有功名在身?”
“未有!”
“那可曾为官?”
“不曾!”
霍去病轻轻在鄯善黎耳边问:“怎么,你认得那人?”
鄯善黎心慌意乱,踮起脚尖仔细探看,却只能遥遥见其背影:“我……我不能确定,不敢确定……”
县太爷姓余,名远汉,留着一撇八字胡,三角眼目露凶光,一拍惊堂木:“大胆嫌犯!既然你一无功名,二不为官,为何不跪,本官看你就是藐视朝廷!来人,先责他二十大板!”
“狗官,你不问青红皂白,上来便打我家主人,是何道理?!”堂下一眉清目秀小厮模样的随从高声叫嚷,“来,大家评评理,我家主人在客栈住的好好的,都不知为何便被带到这公堂之上!上的堂前,先就要打,岂不是屈打成招?!”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杀威棒虽也是有的,但此人一见便不是等闲之辈!
理当问个清楚,但胆敢堂前不跪,当是贵胄功勋之人,不禁纷纷猜测此人身份,只见那男子只瞥一侧影,却依然英武刚健,虽未腰金衣紫,却仪态万方,贵气逼人,那县太爷不该如此草率,内中似有蹊跷。
见大家议论,县太爷使了个眼色,衙役高呼安静。
余县令不敢直视堂下男子的眼睛,眼珠子一转,笑道:“那好,本县大度,现在不跪,早晚也有你跪的时候!就告诉你为什么传唤你家主人!你看堂下那老者又是何人?”
只见大堂一侧跪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刚才大家都被堂上男子所吸引,并未注意到他。
男子垂眸叹问:“怎么是你?”
老头颤颤巍巍,不敢直视男子的眼睛,只看向县太爷:“草民王七,叩见县太爷!正是民女翠莲,已经死在这贼人手上,还请大老爷……做主……”
面目清秀的年轻跟班蹭一下来到老者跟前,怒道:“老头,你怎么血口喷人,昨日明明我家主人看你与女儿卖艺可怜,给了你一锭银子,今日你怎反诬我家主人!”
老头周身颤抖,不敢抬头,却也不说话,男子低叫一声:“阿淳。”
县太爷又一努嘴,两个衙役抬着一具竹制的担架,上面正躺着一个年方二八的可怜女子,蓬头垢面,似已无呼吸。
“这就是翠莲,已经溺死,生前遭人轻薄,可怜啊可怜!”
围观群众纷纷摇头叹息,花一般的女孩就这般让人糟践惨死,的确可悲可叹,不觉增加了对堂上之人的愤怒。
“值得庆幸的是,死者生前曾抓住歹人的一样东西!大家看!”
说着于县令示意衙役掰开翠莲的手,只见手中一只白玉腰牌赫然在目,阿淳疑惑道:“我家主人丢的腰牌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