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卷着白雪簌簌而下,转眼又是晴空万里,草原的天气就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荒废的铁匠铺子旁边是一座鲜有人去的破旧的大帐,这里用来关押临时囚禁的人员,因为匈奴常年逐水草而居,所以并没有汉廷那种正式的监牢,几根巨大的新修葺的木桩便是隔绝犯人自由的屏障。
脚踝上拴着铁链的蒂亚萨满没有了往日的生机,颓废地靠坐在新铺就得干草上,蛇一样蜿蜒的身躯上却是目光呆滞的一张脸。
随着毡帘缓缓打开,红袍少女的身后跟着两个带着斗笠的黑衣随从,每个随从都端着一个托盘,左边随从的托盘上是一把金制的酒壶和两枚小巧的酒杯,右边的随从的托盘上是一碟羊肉和几个小菜。
蒂亚萨满的眼皮抬了抬,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盛大阳光从穹顶上落下,照在满是干草的地面和她憔悴的面庞上,她用手背举在眼前晃了晃,明亮的光影霎时多了一小片阴影。
红袍少女掀开猩红的斗笠,露出白皙的脸颊,柔柔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帐内:“蒂亚萨满,别来无恙。”
蒂亚萨满看了看来人,呸地吐出口中的草屑,仰着头傲娇道:“我要见伊稚斜大单于!”
“你还想见他?他却不想见你!”
红袍少女从黑影走进阳光下,阳光照射出她脸上细微的绒毛,带着一丝粉红的光晕,宽大的帽兜仿佛盛满了阳光,映衬着她天鹅般的脖颈:“若他要见你,何必让我来呢!”
蒂亚萨满一下从地上站起,原本妖娆地身子扑向红袍少女,脚踝上的铁链被崩的很直,哗啦啦的响声显得湍急又潦草,声嘶力竭地叫嚷从她略微沙哑的喉咙中迸发而出,带着一丝哭腔:“鄯善黎,我要见伊稚斜!”
红袍少女双手揣在怀中,安静地望着蒂亚萨满,好像在看一个笑话,“昨日举办的大汗继任大典已经有新的萨满接替了你的职务,你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中行说没有用太久,就选定了新的人选!”
见鄯善黎不为所动,蒂亚又转向那两个拿着托盘的随从,怔愣愣呢喃:“不,他不会不见我的,他不会如此绝情,我要见他!我要见伊稚斜!你们替我通禀,我要见他!”
蒂亚萨满妖娆的身子渐渐萎靡下去,无力地捉着木桩栅栏倒了下去。
鄯善黎取下满是菜肴的托盘,放在地上向前推了推,看着近乎崩溃的她:“蒂亚萨满,这就是你最后一餐了,好好享用,到了那边也不能做个饿死鬼啊!”
蒂亚萨满猛地抬起头,一脚踹开餐食,发出噼啪的响声,她的眼睛睁的很大瞬间爆发出一股强劲的力量:“我说了我要见伊稚斜,否则我什么也不会吃的!”
“伊稚斜不会来见你的,他现在对你唯恐避之不及!既然你背下了谋害军臣单于的罪名,他作为新任大汗,又怎么会与你过多牵扯惹人怀疑?!毕竟大多数匈奴民众是不明白其中缘故的,你说不是吗?”
蒂亚萨满听到此话,周身变得战栗:“不……不会的……你骗人……”
“想必你也听到了继任大典的鼓乐声声,军臣单于的旧部已经被捉的捉,杀的杀,而你,也是军臣单于的旧部之一!南宫阏氏已经成为新的大阏氏,而你又是什么呢?论出身论地位你拿什么去比?即便你处心积虑的谋害大阏氏的孩子,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伊稚斜将与大阏氏生下新的小王子!”
“哈哈哈哈!一场空?南宫阏氏那身体,不死都是造化,恐怕这辈子也休想再生育!起码我会成为伊稚斜心口的朱砂痣,即便我死了,他也永远都不会忘记我!而你呢,你也成为不了大阏氏,和我一样,啊哈哈哈哈!”
鄯善黎垂下眼睫笑了笑,回身慢慢斟上一杯酒,十分郑重地递给蒂亚萨满:“好吧,那你就喝了这杯毒酒,上路吧!”
“毒……毒酒?!”
蒂亚萨满一把掀翻递过来的托盘,酒水撒了一地,弥漫起一阵清冽的酒香,她原本就战栗的身躯变得愈发像风中残烛:“伊稚斜好狠!他竟真的要我死?而就连死都是要你来送我?!”
蒂亚萨满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她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可能摔倒。
“枉我为了让伊稚斜上位,日日为军臣单于下毒,以身饲虎与那老东西日日尽欢只为让他早登极乐,谁又知晓欢愉之时我想的却全是伊稚斜!奈何那老东西身体硬朗,伊稚斜才改变了策略,决定鸣镝弑兄,我才沦为弃子……呜呜呜……他怎么舍得杀我!”
说到伤心处,蒂亚萨满眼泪肆意淌了满脸,哭花了妆容,“我从小便被他养在身边,是他救我于水火,那时候小小的我便爱上了他,甘愿为他奉献一切,你!你们!谁又比我更爱他!”
蒂亚萨满定定望着鄯善黎,她的俏脸上没有表情,在阳光的照射下仿若透明,大红的袍子在这杂乱的大帐中显得异常亮眼。
“都怪你!不知道何时你冒出来了,从那时伊稚斜偷偷潜藏在使团中间,去汉廷回来以后,伊稚斜满心满眼都是你,开始时候我不在乎,我以为你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我蒂亚能为他伊稚斜成就霸业!唯有我才是他身边最重要的女人!可是我低估了你,直到他送给你小雏鹰,那是需要攀爬到悬崖峭壁才可能得到的圣物,我才知道,他为了你可以豁出命去!伊稚斜动了真心!他啊!他是伊稚斜啊,俾睨天下的王者,他何曾动过真心?!”
蒂亚萨满双手捉紧面前的木桩栏杆,双眸泣血死死盯着鄯善黎,眼神中的火舌似乎要吞噬一切:“那是我心心念念想要拥有的东西!凭什么给了你!凭什么!啊哈哈,我好不甘心!嫉妒使我疯狂,我要趁机让南宫大阏氏和你一起消失!只是我失败了……不过没关系……”
鄯善黎身形俏丽,又斟了一杯酒不疾不徐地递到蒂亚萨满的面前:“喝了吧!这是最毒的鸩酒,不会有太多痛苦……无论你说什么,伊稚斜都听不到了!一路走好!”
“啊哈哈哈哈!”
蒂亚萨满状若疯狂,她痴痴看着那杯毒酒,又看了看鄯善黎,面部逐渐变得扭曲:“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虽然你们没被我害死,但是你会永远被你最亲近的南宫姊姊所怀疑,所记恨,成为她心头的一根刺!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菟丝子是我派人收买了她身边奴婢做的手脚,里面掺满了麝香,一来让南宫流产,二来为军臣单于助兴!麝香的香味弥漫在大帐会让军臣单于日日想要,夜夜笙歌,透支他的身体!而你和孛家都是陪葬品!”
鄯善黎默不作声。
蒂亚萨满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恨恨看着鄯善黎,眼神愈发狰狞:“哈哈!你们姊妹会翻脸成仇,况且伊稚斜爱你,却娶了南宫大阏氏,啊哈哈哈,你们两姊妹斗去吧!我乐见其成!就算你们没死,也比死了还要痛苦!随着我的死,南宫大阏氏将永远也不知道真相!”
蒂亚萨满缓缓接过鄯善黎端了许久的金杯,拿在手中把玩,磕磕绊绊地走了三两步,心却百转千回了无数次:“我也不过如同这只金杯!呵……又如何?”
忽然她声泪俱下,扑在鄯善黎的脚前:“你就让我再见一次伊稚斜,好不好?为他死我也心甘情愿了!”
“你这么恶毒,我如何会答应你呢?!”
鄯善黎冷眼看着这个又可悲又可恨又可怜的女人:“恨只恨你自己爱错了人,爱了一个根本就不爱你的人。”
“不!我没错!爱一个人又怎么会有错!错的是你!你明明不爱伊稚斜,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的身边!还有南宫大阏氏,为什么要来匈奴!为什么!为什么陪在伊稚斜身边的不能是我!”
蒂亚萨满声嘶力竭,激动使得他周身颤抖。
“难道就因为我出身卑贱,注定是他人玩偶?那你鄯善黎呢?你又比我高贵多少?!”
鄯善黎抚了抚大氅上的绒毛裙边:“我从不认为我比任何人高贵,只是我的灵魂是自由的!”
“灵魂自由?”
蒂亚萨满喃喃自语,像是受到极大的震撼一般,忽然端起酒杯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之后靠在木桩上嘿嘿傻笑:“啊哈哈哈,好一个灵魂自由!”
“你的灵魂自由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在红尘中纠缠,我走了,带着所有的真相走了!鄯善黎,可惜,只有你自己知道!多么可惜啊!”
蒂亚萨满原本狭长的眼睛此刻带着嫉妒、坚定,还有三分得意。
红袍少女镇静的可怕,她静静站着宛如一朵洁白的雪莲花,轻盈而不失端庄,看着蒂亚萨满从疯狂到现在静静等待着死亡,脸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蒂亚萨满等了许久却并没有任何发作的迹象,猛然转过头望着鄯善黎。
“你!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