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青城南街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中。
林枫引着苏清雪和李婆婆,穿过曲折的小巷,来到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院墙是黄土夯筑的,已经开裂了几道缝隙,门板老旧,漆色斑驳。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刻着“林记铁铺”四个褪了色的字。
“就是这里。”林枫上前叩门。
叩了三下,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憨厚的脸——正是三叔林远山。
“枫儿?”林远山惊讶地看着林枫,又看向他身后两个女子,“这……”
“三叔,进去说。”林枫压低声音。
林远山立刻会意,侧身让三人进门,又探头看了看巷子两头,确认无人跟踪,才关上门闩好。
院子不大,三间正屋,东侧搭着个简陋的铁匠棚,炉火已熄。院里堆着些废铁料和木柴,收拾得倒也干净。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从正屋出来,穿着粗布衣裳,面容温婉,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正是三婶王氏。她手里还牵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怯生生地看着陌生人。
“婶子。”林枫打招呼。
王氏见到林枫,脸上露出笑容,但看到他肩头渗血的布条和身后两女时,笑容僵住了:“枫儿,你这是……”
“先安顿客人。”林远山沉声道,“进屋说。”
正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方桌,几条长凳,墙角堆着些农具。虽然简陋,但打扫得干净整洁。
林枫让苏清雪扶着李婆婆坐下,三婶王氏端来热水。
“这两位是……”林远山看向林枫。
“这位是青云剑宗苏清雪姑娘,这位是李婆婆。”林枫简单介绍,“我们在黑风山遇险,李婆婆中毒受伤,需暂避几日。”
“青云剑宗?”林远山脸色一变,看向苏清雪的眼神顿时不同了。
苏清雪起身行礼:“晚辈苏清雪,冒昧打扰,还请前辈见谅。”
“不敢当不敢当。”林远山连忙摆手,又看向林枫,“枫儿,到底怎么回事?你肩上这伤……”
“说来话长。”林枫解开衣襟,露出肩头伤口。一夜过去,伤口已完全结痂,暗红色的痂皮边缘泛着健康的粉红,愈合速度快得惊人。
林远山仔细查看后,眼中闪过讶异:“这……怎么好得这么快?”
林枫没解释,转而问道:“三叔,这几日城里可有异样?”
林远山沉吟片刻:“你离家这几日,王家动作频频。昨日王家大少爷王冲从黑风山回来,带回来几具尸体,说是猎妖时折损的人手。但据我所知,那些尸体穿的根本不是猎装,倒像是……夜行衣。”
林枫和苏清雪对视一眼。
“还有,”林远山压低声音,“昨晚王家府邸灯火通明,有马车深夜进出,运了些箱子进去。今早我听在王家做工的老刘说,府里来了几个生面孔,气息很强,至少是淬体六层以上的高手。”
淬体六层,在青城已算一流。
“王家在集结力量。”林枫皱眉,“看来他们知道行动失败,准备下一波了。”
“枫儿,你到底卷进了什么事?”林远山神色凝重。
林枫看向苏清雪,见她点头,便将黑风山遇袭、白骨渊取药、断魂岭杀狼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陨星剑和星辰剑诀,只说得了柄古剑。
饶是如此,林远山听得也是心惊肉跳。
“你……你杀了王家的暗卫?”他脸色发白,“还斩了二品狼王?”
“迫不得已。”林枫道,“三叔,王家既然敢对青云剑宗动手,所图必然不小。青城恐怕要乱,你和婶子、小妹需早做打算。”
林远山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停下,盯着林枫:“枫儿,你实话告诉三叔,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修为?”
林枫沉默片刻,伸出右手。
林远山握住他手腕,气血探入。片刻后,他瞪大眼睛:“淬体一层?不对……这气血强度,至少是淬体三层!可你的气息……”
“我修的是体修功法。”林枫坦言,“与寻常练气路数不同,测灵碑测不出来。”
“体修……”林远山喃喃,忽然想起什么,“你父亲当年……也提过体修一道。”
林枫心中一紧:“三叔,我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远山坐回凳子上,倒了碗水,缓缓道:“你父亲林啸天,是咱们林家百年来最耀眼的天才。二十岁筑基,二十五岁踏入金丹,三十岁时已是青城第一高手。可他性子孤傲,不喜与人结交,常年在外游历。直到三十五岁那年,他带回你母亲,还有襁褓中的你。”
他顿了顿,眼中露出追忆之色:“你母亲姓叶,我们都叫她叶夫人。她很少说话,总是温柔地笑着,但偶尔露出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那时我就觉得,你父母绝非普通人。”
“六岁那年,他们说要出一趟远门,将你托付给我。临行前,你父亲留给我一枚玉佩,说若你有朝一日血脉觉醒,便将玉佩给你。”林远山看向林枫胸口,“看来,你已经拿到了。”
林枫取出那枚灰扑扑的玉佩:“是这个?”
“正是。”林远山点头,“你父亲说,此物关乎你的身世,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示人。”
林枫握紧玉佩,心中翻涌。
父亲果然早就安排好了。
“三叔,我父亲可曾提过‘血脉封印’?”
林远山一怔:“封印?这倒不曾。他只说你天生血脉特殊,需慢慢觉醒。”
林枫看向苏清雪,后者微微点头,证实了她的判断。
“林公子,”李婆婆忽然开口,“老身冒昧问一句,令尊可曾提及‘林氏’二字?”
林枫摇头:“不曾。”
李婆婆与苏清雪交换了一个眼神,欲言又止。
“李前辈有话但说无妨。”林枫道。
李婆婆沉吟道:“老身年轻时曾游历诸天,听闻过一个传闻。在中央大世界‘真阳界’,有一个古老家族姓林,血脉特殊,代代出剑道奇才。只是那个林家太过遥远,与这苍玄界应该无关。”
真阳界……林氏……
林枫记下这些信息,没有深问。
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眼前的危机。
“三叔,”他正色道,“王家不会善罢甘休。苏姑娘和李前辈需在此暂避几日,待伤势恢复再图后计。但这会连累你们……”
“说什么连累!”林远山打断他,“你是我侄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院子虽破,藏几个人还是够的。只是……”他看向苏清雪,“苏姑娘身份特殊,王家若全力搜查,怕是瞒不住。”
苏清雪道:“前辈放心,青云剑宗有独特的传讯法门。我已发出讯息,最多三日,宗门便会派人来接应。这三日,叨扰前辈了。”
林远山摆手:“不碍事。你们先休息,我去弄些吃的。”
王氏也道:“我去收拾厢房。”
两人离开后,屋里只剩林枫三人。
李婆婆服了药,气色又好了一些。她看着林枫,忽然道:“林公子,可否让老身看看你那柄剑?”
林枫解下陨星剑,递过去。
李婆婆接过剑,指尖抚过剑身符文,眼中闪过震撼:“这符文……老身曾在宗门古籍中见过类似的记载。这是上古‘星辰文’,早已失传。能以此文铸剑者,必是上古大能。”
她将剑还给林枫,郑重道:“林公子,此剑非同小可,切莫轻易示人。怀璧其罪的道理,公子应该明白。”
“晚辈明白。”林枫收好剑。
苏清雪道:“林公子,这三日你有何打算?”
“我要进城一趟。”林枫道,“有些事需要查证。而且……我也该回林家一趟了。”
“回林家?”苏清雪不解,“此时回去,不是自投罗网?”
“正因如此,才要回去。”林枫眼中闪过冷光,“我倒要看看,家族里到底有多少人,已经倒向王家。”
“太危险了。”李婆婆摇头,“王家既敢对青云剑宗动手,必然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林公子此刻现身,必遭围杀。”
林枫笑了笑:“所以他们想不到我会回去。”
他起身,从怀中取出狼王内丹和皮毛:“这些先放在三叔这里,若有机会,换成银钱。苏姑娘和李前辈安心养伤,我会在入夜前回来。”
说罢,不等两人劝阻,他推门而出。
院里,三婶王氏已经收拾好东厢房,正端着热粥过来。
“枫儿,吃了再走。”
林枫接过粥碗,三两口喝完。粥是糙米掺了红薯,熬得浓稠,暖意从胃里散开,驱散了一夜奔波的疲惫。
“婶子,我出去一趟,傍晚回来。苏姑娘她们就麻烦您照顾了。”
王氏点头:“放心,婶子晓得分寸。”
林枫又去铁匠棚找到三叔,交代了几句,便从后门离开。
小巷幽深,晨雾未散。
林枫没有直接回林家,而是绕到城西,来到一处破旧的宅院前。这是周老三的家——那日乱葬岗救下的采药人。
院门虚掩,林枫推门而入。
院里堆着些药材,一个妇人正在晾晒草药,见有人进来,警惕地抬头:“你找谁?”
“周老三在吗?”
妇人脸色一变:“你……你是那日救他的小兄弟?”
林枫点头。
妇人眼圈一红,就要下跪:“恩公……”
林枫拦住她:“周老哥呢?”
“在屋里养伤。”妇人引他进屋。
屋里光线昏暗,周老三躺在床上,右腿打着夹板。见林枫进来,他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林枫按住他,“腿怎么样了?”
“接上了,大夫说养三个月能走路。”周老三感激道,“恩公,那日若非你相救,我周老三就死在乱葬岗了。”
“举手之劳。”林枫在床边坐下,“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些事。”
“恩公请讲。”
“你在黑风山见到的那伙黑衣人,除了王家玉佩,可还有其他特征?”
周老三回忆道:“那些人黑衣蒙面,说话都用暗语。但我听见其中一人称呼为首者为‘三爷’,声音嘶哑,像被火燎过嗓子。”
“三爷?”林枫皱眉,“王家老三王震岳?”
王震岳是王家家主王震山的三弟,掌管王家暗卫,据说年轻时练功走火,伤了嗓子,声音确实嘶哑。
“还有,”周老三道,“我隐约听见他们提到‘血祭’、‘封印’之类的词,说什么‘月圆之夜,血祭开启’,‘凶物出世,青城化墟’……”
血祭?封印?凶物?
林枫心中一动,想起白骨渊下那东西。
“具体是哪一日?”
“好像是……三日后的月圆之夜。”周老三道,“恩公,这些人所图甚大,青城恐有大难啊!”
林枫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床边:“这些钱你拿着养伤。这几日闭门不出,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掺和。”
“恩公,那你……”
“我自有分寸。”
离开周家,林枫走在清晨的街道上。
青城看似平静,但暗流汹涌。卖早点的摊贩、赶早市的百姓、巡逻的城卫……一切都如往常,但林枫敏锐地察觉到,城卫中多了些生面孔,气息比寻常城卫强得多。
王家已经开始布控了。
他拐进一条小巷,从一处矮墙翻进一个废弃的院子。这是他与赵大虎小时候常来的地方,院里有棵老槐树,树下埋着个铁盒。
林枫挖开泥土,取出铁盒。里面是几件旧衣裳,他换上其中一套——灰色的粗布短打,打了补丁,与街上那些苦力一般无二。
又抓了把泥土抹在脸上,将头发弄乱,背上用破布裹好陨星剑。
对着水缸照了照,已完全变了个人。
这才离开院子,混入街上人流。
他先去了城北的赵氏药铺——苏清雪提到的血线兰收购点。
药铺门口果然贴了招募告示,但今日铺门半掩,两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眼神锐利地扫视过往行人。
林枫蹲在对面的馄饨摊,要了碗馄饨,慢慢吃着。
不多时,一个猎户打扮的汉子走进药铺。片刻后,里面传来争吵声。
“二十两一株?当初说好的三十两!”
“现在改了,爱卖不卖!”是掌柜的声音。
“你们赵家欺人太甚!”猎户怒道。
“轰出去!”掌柜喝道。
两个大汉将那猎户架出来,扔在街上。猎户愤愤骂了几句,终究不敢惹赵家,悻悻离去。
林枫吃完馄饨,付了钱,起身离开。
赵家突然压价,要么是血线兰已经到手,要么是……根本不打算真收,只是个幌子。
他又绕到王家府邸附近。
王家府宅占了大半条街,朱门高墙,门前石狮狰狞。今日府门紧闭,但侧门时有马车进出。林枫藏在暗处观察,见那些马车车轮印很深,显然载着重物。
“血祭需要的祭品?”他心中猜测。
忽然,府门开了。
一队人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个锦衣青年,二十出头,面色倨傲,正是王家大少爷王冲。他身后跟着几个气息不弱的武者,其中一人太阳穴高鼓,目含精光,至少是淬体七层。
“三叔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王冲问身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三爷说万事俱备,只等月圆之夜。”管家低声道。
“青云剑宗那丫头呢?还没找到?”
“黑风山传来消息,断魂岭发现战斗痕迹,有银背狼群被屠,还有咱们的人的尸体。但那丫头……不知所踪。”
王冲冷哼:“废物!继续找!父亲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丫头身上的东西,必须拿到手!”
“是。”
一行人上了马车,朝城外驶去。
林枫等他们走远,才从暗处出来。
“东西?苏清雪身上有什么,值得王家如此大动干戈?”他皱眉思索。
忽然想起,苏清雪曾说她母亲中了玄阴寒毒,需赤阳朱果救治。而王家以药材生意起家,莫非……与赤阳朱果有关?
他决定去一趟城中的“百晓楼”。
百晓楼是青城最大的消息集散地,只要付得起钱,什么消息都能买到。当然,真假自辨。
楼高三层,雕梁画栋。一层是茶座,说书人正在讲江湖轶事;二层是雅间,专供有钱人谈事;三层则是交易消息的地方。
林枫直接上到三层。
柜台后坐着个山羊胡老者,正打着算盘,见林枫上来,眼皮都没抬:“打听消息十两起,买消息百两起,先付钱。”
林枫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打听个人。”
老者瞥了眼银子,收了:“说。”
“王家最近在找什么?”
老者笑了:“这问题值五十两。”
林枫又放上一锭。
老者这才道:“王家在找两样东西:一是赤阳朱果,二是‘九阴天脉’的女子。据说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能炼制‘阴阳玄丹’,服之可突破金丹瓶颈。”
九阴天脉!
林枫瞳孔一缩。
苏清雪……身负九阴天脉?
难怪王家要抓她,难怪她说母亲中毒需赤阳朱果——九阴天脉本就是至阴之体,若再中玄阴寒毒,简直雪上加霜。而赤阳朱果是至阳之物,确实能克制寒毒。
但王家要的,显然不是救人。
“阴阳玄丹……王家家主王震山卡在筑基巅峰多年,这是要借丹药突破金丹。”林枫心中了然。
“还有别的吗?”他问。
“再加五十两,告诉你一个秘密。”老者眯着眼。
林枫将最后两锭银子都放下。
老者凑近,压低声音:“王家在黑风山发现了上古遗迹,据说与‘血月魔尊’有关。他们准备在月圆之夜开启遗迹,需以特殊血脉献祭……我猜,那九阴天脉的女子,就是祭品。”
血月魔尊?
林枫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听这称号就不是善类。
“消息来源可靠?”
老者耸肩:“信不信由你。不过提醒你一句,这几日青城来了不少生面孔,有魔道中人混进来了。小子,看你年纪轻轻,别掺和这些事,小心丢了性命。”
林枫点头:“多谢。”
离开百晓楼,天色已近午时。
他在街边买了几个包子,边吃边思索。
王家、魔道、上古遗迹、血祭……这潭水越来越深了。
而苏清雪,就是这场阴谋的核心。
“必须尽快送她离开青城。”林枫打定主意。
但他没有立刻回三叔家,而是绕道去了城南的米铺——大长老安排他明年去学徒的地方。
米铺掌柜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姓钱,见林枫进来,皮笑肉不笑:“哟,这不是林少爷吗?怎么,提前来上工了?”
林枫没理会他的讥讽,径直问道:“钱掌柜,最近米铺可有什么异常?”
钱掌柜一愣:“异常?没有啊。林少爷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林枫扫了眼铺子,发现米仓那边堆了几口大箱子,箱子表面沾着些暗红色的泥土——那是黑风山特有的红土。
“那些箱子装的是什么?”
“哦,那是王家寄存的货。”钱掌柜道,“说是药材,暂放几日。”
林枫心中冷笑。药材需要这么大箱子?而且从泥土看,分明是刚从黑风山运出来的。
他没再问,转身离开。
走在街上,林枫梳理着线索。
王家以米铺为据点,囤积从黑风山运来的东西,很可能是血祭所需的物资。而血祭要在月圆之夜进行,地点在黑风山的上古遗迹。祭品是苏清雪,目的是开启遗迹,获取血月魔尊的传承或宝物。
至于阴阳玄丹,或许是顺带的目标。
“还有三天……”
林枫加快脚步,朝三叔家走去。
刚到巷口,他忽然停下。
巷子里,两个黑衣汉子正在挨家挨户敲门,神色不善。
王家的人,搜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