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丝斜斜扫过县城纺织厂的青砖围墙，林晚秋攥着刚领的八块工资，指尖被纸币边缘磨得发疼。
三个月前她因挪用知青点救济粮被遣送回城，托关系才进了这家工厂当挡车工，每天在机器轰鸣声里站足八个小时，袖口还总沾着洗不净的棉絮。
同车间的女工们私下议论她 “是从乡下犯了错回来的”，组长分配活计时也总把最繁重的落纱工序派给她。
这天收工路过传达室，她听见两个干部模样的人正谈论扬岭生产队：“地区农业局给拨了五千块经费，还派了科研团队，听说那知青搞的玉米品种能增产三成。”
林晚秋的脚步猛地顿住，柏羽的名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心口。
当初在知青点，她处处压柏羽一头，如今对方成了受地区重视的技术骨干，自己却困在这潮湿的车间里，嫉妒像藤蔓般瞬间缠紧了心脏。
回到筒子楼的出租屋，昏黄的灯泡下，林晚秋翻出半截铅笔和皱巴巴的信笺。
她曾偶然见过原主王柏羽的笔记本，知道里面有几页育种草图，此刻那些模糊的线条竟成了报复的利器。
笔尖在纸上划过刺耳的声响，她编造着 “王柏羽窃取他人成果”“威胁知青统一口径” 的谎言，连自己都快相信这些凭空捏造的细节。
信末落下名字时，她特意蘸了浓墨，仿佛这样就能让诬告显得更可信。
这封贴着八分邮票的举报信，七天后出现在地区农业局李局长的办公桌上。
刚从省农科院开完育种会议的李局长，看着信中 “骗取资源”“威胁作证” 等字眼，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从抽屉里翻出扬岭生产队的科研申请材料，柏羽那份附着详细数据的 “农机 - 育种配套” 方案还带着油墨香。
“这里面定有蹊跷。” 李局长当即拨通电话，“备车，去扬岭生产队，我要亲自核查。”
三天后的清晨，李局长的吉普车再次驶进扬岭生产队。
这次他没去育种棚，径直走进队部仓库，以前离开的知青有些文件就存放在这里。
保管员搬来积灰的木箱，里面一本蓝布封皮的笔记本已经泛黄。
李局长戴上老花镜仔细翻看，只见里面只有几页潦草的草图。
玉米苗架的简易结构、模糊的土壤分层示意图，最末页写着 “冀东 1 号改良设想”，却连基本的选种标准都没有。
“这只是初步构想，算不上成果。” 他随手记下页码，指尖划过空白的后半本笔记本，若有所思。
紧接着，李局长来到知青点。柏羽早已将所有实验记录整理成册，见局长到来，连忙捧出一摞厚厚的本子。
最上面的一本里，贴着不同时期的玉米叶片标本，旁边标注着 “4 月 8 日，浸种水温 38c，发芽率 76%”“5 月 2 日，追加磷钾肥，株高增幅 1.2 厘米 \/ 天” 的字样。
翻到农机改良部分，图纸上用红笔标注着排种盘的五次修改痕迹，从最初的固定孔径到最终的可调式设计，每一步都附着受力分析和田间测试数据。
“这张山地播种机草图，是你什么时候画的？” 李局长指着其中一页。
柏羽立刻回答：“是 6 月暴雨后，看到梯田里大型农机陷在泥里，就想着设计小型机型。苏晓梅寄来农机学校的参考图纸后，又改了三次传动结构。”
李局长翻开苏晓梅的来信，信封上的邮戳日期与修改记录完全吻合。
接下来的两天，李局长接连找了十五人谈话。
陈俊英攥着满是老茧的手，指着工具棚里的播种机：“柏羽哥改这机器时，每天熬到半夜，排种口的尺寸试了二十多次，我的手指都被铁屑划烂过。”
曾当过公社农技员的苏父，捧着土样袋回忆：“西坡地的 ph 值测定，我跟着他挖了三个剖面，他连生土层的有机质含量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赵红兵则红着眼眶说：“4 月份育苗最忙时，柏羽哥在棚里睡了半个月草垛，夜里每两小时起来记温湿度，怎么可能是威胁我们作证？”
所有证词都指向同一个事实。
公社决定在晒谷场召开大会澄清此事，消息传开，周边生产队的社员都赶来看热闹。
当李局长拿着两本笔记本站上土台，人群立刻安静下来。“这本之前小同志的笔记本只有初步构想，而王柏羽的记录有完整的推导过程、数据支撑和实践验证。”
他举起柏羽的实验记录，“从选种到农机改良，每一步都经得起检验，这是实打实的创新！”
话音刚落，李局长展开举报信，逐条驳斥：“所谓‘窃取成果’，纯属无稽之谈；至于‘威胁知青’，十五位证人都能证明是谎言！”
他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全场，“林晚秋的举报，是对技术人才的污蔑！这样扎根农村搞科研的青年，我们不仅要支持，更要大力扶持！”
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柏羽站在人群中，看着李局长将自己的实验记录递给省农科院的专家，眼眶微微发热。
散会后，邻村的生产队长立刻围上来，手里攥着自家的土样：“柏羽同志，能不能去我们队看看？我们的玉米总倒伏，急得没办法！”
接下来的半个月，柏羽忙得脚不沾地。
他带着科研小组成员跑了七个生产队，指导土壤改良、调试播种机。
有人送来晒干的红枣，有人扛来自家种的红薯，都说是 “给技术恩人尝尝”。
这天夜里，知青点的煤油灯又亮到深夜，柏羽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计划：明年推广 “扬岭 1 号” 的同时，开展农机操作培训。
窗外的月光下，“扬岭 1 号” 的玉米穗已经饱满，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诉说着技术兴农的希望。
而在县城纺织厂，林晚秋收到了工厂的批评教育通知。
举报信被退回时，信封上写着 “查无实据，造谣诬告” 的字样，车间主任在大会上不仅点名批评了她的行为，还扣发了当月工资。
看着同事们鄙夷的目光，她攥紧了拳头，却终究没敢再作声。
在那个愈发重视实干的年代，谎言早已没有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