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湿热，阳光被密集的树冠切割成细碎的金斑。林间弥漫着腐烂植物、潮湿泥土和远处“暴怒”奇点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混合而成的古怪气味。林烨拄着新得的晶石手杖，每一步都牵扯着肋下和大腿的伤口。失血过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怀中那枚黑色薄片上闪过的、关于卡夫拉遇袭的警告。
阿哲现在应该刚出发不久，带着暗银板子和苏婉的枪，孤身前往西藏。如果他不知道卡夫拉遇袭，一头撞上去……不行，必须想办法通知他，或者……追上他？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残酷的现实压下。他自己的状态，别说穿越半个大陆去西藏，就连走出这片雨林都成问题。更何况，塔耳塔洛斯的高文，还有可能随时引爆的“归墟协议”……
他必须尽快抵达海岸，找到交通工具，前往马里亚纳海沟。这是苏婉用命换来的方向和责任。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辨别着酋长给的简陋地图上标示的、通往最近海岸的路径。雨林地形复杂，藤蔓遍地，毒虫潜伏，每一步都需小心。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前方树木渐疏，隐约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快到海岸了。林烨心中一振，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
嗡！！！
低沉的轰鸣声从头顶树冠上空传来！不是鸟类，而是旋翼机！紧接着，数道黑影从不同方向冲破树冠，稳稳降落在地面！是四架涂着沙漠迷彩、机身印着基金会三角标志的轻型武装直升机！舱门滑开，全副武装、穿着丛林作战服的基金会士兵鱼贯跃出，动作迅捷，就地展开，形成扇形包围圈，枪口齐刷刷指向林烨！
“目标确认！林烨！放下武器，趴在地上！”扩音器的声音盖过了海浪和森林的喧嚣。
林烨心中一沉。基金会来得这么快！他们一定在海岸线附近加强了巡逻，或者在观测站出口附近有监视点。他立刻背靠一棵粗壮的榕树树干，目光扫视四周。左侧是陡峭的岩壁，右侧是密林，后方……也是包围过来的士兵。没有退路。
“重复！最后一次警告！”直升机上的机枪塔开始旋转，瞄准。
林烨缓缓举起双手，作势要放下手杖。但眼角余光却瞥见，头顶上方，更高处的天空，有几个黑点正在快速放大——不是直升机，而是某种滑翔翼！五道身影如同猎鹰般俯冲而下，在接近树冠高度时猛地展开背后的减速伞，精准地落在林烨周围几棵大树的横枝上！
他们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外罩灰色战术背心，脸上覆盖着骷髅图案的面罩，手中端着造型奇特、枪管下方悬挂着榴弹发射器的突击步枪。胸口那带血红色斜杠的理事会徽记，在斑驳阳光下格外刺眼。是“清剿者”！比之前遇到的装备更精良，气息更冷冽的精锐！
为首一人蹲在最高的树枝上，俯瞰下方，透过变声器发出冰冷的声音：“基金会，此人属理事会最高通缉目标，由我们接管。请退后。”
“可笑！此人在东非破坏我方重要资产，基金会享有优先处置权！立刻退开，否则视为敌对！”基金会地面指挥官毫不示弱，挥手，士兵们的枪口微微抬高。
三方对峙。基金会地面部队，理事会“清剿者”空中突击小组，以及中间伤痕累累、孤立无援的林烨。空气骤然紧张，火药味盖过了雨林的湿气。
林烨的心跳如擂鼓。这两方都想抓他，但又互相忌惮，都不想先动手让对方渔翁得利。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制造混乱，趁乱突围。他的目光扫过基金会士兵相对密集的阵型，又瞥向“清剿者”占据的制高点，脑中飞快盘算。他手中只有一根晶石手杖，和一些几乎耗尽的体力……
就在对峙的张力即将达到顶点，双方手指都扣上扳机的瞬间——
林烨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了。
不是爆炸，不是地震，而是地面突然变得如同流沙，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瞬间“融化”、“分解”！一个直径两米、边缘光滑的圆形坑洞凭空出现，深不见底！林烨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一沉，直直坠入黑暗！
“开火！”基金会指挥官和“清剿者”头目几乎同时怒吼！
子弹和能量束呼啸着射向坑洞位置，打在边缘土壤和榕树根茎上，碎屑纷飞！但林烨已经掉了下去。
坑洞极深，林烨在黑暗中下坠了两三秒，才“噗通”一声摔在一片松软、潮湿的泥土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那个圆形洞口透下微弱的天光和飘落的尘土。空气阴冷，带着浓重的泥土和矿物质气味，还有一丝……微弱的、规则的脉动。
这是一条地道。人工开凿的痕迹很明显，墙壁光滑，呈拱形，向两端延伸。不是天然洞穴。
一只手从旁边的阴影中伸出，抓住了林烨的肩膀。林烨一惊，本能地想要反抗，但那手力量不大，却异常稳定，同时一个平静的、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是我。”
林烨勉强在黑暗中辨认出身形——深灰色工装，银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也散发着微弱的金属光泽，是“结构师”！他的状态看起来很糟，右臂和肩膀那些银色的裂纹在黑暗中如同发光的蛛网，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也有些急促。但他还活着，而且似乎早就等在这里。
“你怎么……”林烨喘息着问。
“观测站核心崩塌引发规则震荡，我利用残存的传送节点脱身，比你早一点出来。”“结构师”言简意赅，松开了手，指了指地道深处，“这条地道，是上古时期‘度量之民’修建的、连接海岸观测点和内陆节点的备用通道之一，被那些土着部落发现并沿用。我知道出口。上面那些人一时半会下不来，地道有简单的规则混淆，他们找不到准确入口。但时间不多，他们可能会用重型设备破拆。”
他转身，示意林烨跟上，朝着地道一端走去。步伐有些虚浮，但很稳定。
林烨挣扎着爬起，跟上。地道很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高度也只有一米六七左右，对于“结构师”的身高来说必须低着头。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一颗微小的、散发黯淡白光的乳白石粒，提供着最低限度的照明。空气流通，没有憋闷感。
“你为什么帮我？”林烨边走边问，声音在地道中回荡。
“合作。”“结构师”头也不回，声音平静，“你需要逃离追捕，我需要有人协助验证我对‘懒惰’奇点的干扰方案。目标在当前阶段重合。”
“懒惰奇点？西伯利亚那个？”
“进度92.9%，影响范围持续扩大。永久冻土层解冻加速，区域内的‘怠惰’规则病毒导致生态系统新陈代谢近乎停滞，生物活性降至冰点，并开始向外蔓延。一旦完全激活，全球范围内的能量循环和工作效率规则将发生永久性偏移，为‘归墟协议’提供近乎无限的‘静态’背景。”“结构师”语气像在描述实验现象，“阻止它，或至少延缓它，能为其他行动争取时间。”
“可我必须去塔耳塔洛斯救高文局长。”林烨皱眉。
“营救行动成功率，根据现有情报计算，不足15%。你孤身一人，重伤，缺乏专业装备和支援。”“结构师”冷静地分析，“而阻止‘懒惰’奇点，我可以提供设备、路线、以及部分技术支持。成功后，我获取的实验数据，以及可能获得的关于墨菲斯碎片收集进度的情报，价值可能高于一个被囚禁的理事会官员。况且，救出高文，也需要时间和机会。现在，机会在‘懒惰’奇点。”
林烨沉默。他知道“结构师”说得有理，但苏婉最后的信息，高文体内可能的“隐秘修缮派”名单……这些都至关重要。
“此外，”“结构师”补充道，脚步不停，“我在脱身时，监听到了理事会内部一段加密通讯片段。激进派首领莫里斯，已经与墨菲斯达成了更深层次的合作。墨菲斯承诺在‘新世界’中给予理事会（或者说，莫里斯派系）更高的权限和地位，换取理事会提供更多关于‘源初蓝图’碎片下落的线索，以及……协助清除‘修缮派’残余力量。高文体内的芯片名单，恐怕已经不是秘密。你即便救出他，名单也可能已经泄露，或者被动了手脚。”
这个消息如同重锤，砸在林烨心上。如果名单泄露，那三十七位潜伏的“修缮派”成员就危险了。救高文的紧迫性似乎降低了，但不确定性却增加了。
“那西藏的卡夫拉长老……”林烨想到黑色薄片上的警告。
“建造师‘毁灭派’对卡夫拉的袭击，是墨菲斯清除‘度量之民’最后传承、断绝‘补天’希望的关键一步。”“结构师”语气依旧平静，但林烨听出了一丝极细微的凝重，“你的同伴阿哲正在前往那里的路上，对吧？他携带的‘守望者碎片’（暗银板子）和那把‘寂静奏鸣曲’，既是钥匙，也是灯塔。‘毁灭派’很可能已经察觉。他现在非常危险。”
林烨的心脏猛地收紧。“我必须……”
“你现在去不了。”“结构师”打断他，“距离太远，你伤势过重。而且，‘毁灭派’的高级成员‘拆解者’很可能已经在那里了。你现在过去，等于送死，还会把‘守望者碎片’直接送到对方手上。”
“那怎么办？”林烨的声音有些发颤。
“完成我们眼前的合作。”“结构师”停下脚步，转过半个身子，银灰色的眼睛在黯淡光线下看着林烨，“阻止‘懒惰’奇点，拿到数据。然后，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在最短时间内，抵达西藏附近。我的……交通工具，具有特殊的规则跃迁能力，虽然不稳定，但比常规方式快得多。这是目前最优解：先解决迫在眉睫、且有机会成功的威胁，获取资源和情报，再图谋下一步。”
林烨看着“结构师”毫无波澜的脸，又想起阿哲独自背着背包消失在雨林的身影，想起伊万昏迷的脸，想起苏婉坠入深渊前最后的眼神，想起屏幕上那行血红的、无法预测的倒计时。
他没有选择。或者说，“结构师”给出的，是当前唯一看似可行的路径。一条充满了计算、权衡和冰冷理性的路径。
“……好。”林烨嘶哑地吐出一个字。
“结构师”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前行。“地道尽头，是我的临时据点。我们在那里进行必要补给和治疗，然后出发前往西伯利亚。时间……非常紧迫。”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另外，在观测站崩塌前，我捕捉到了墨菲斯通过‘归墟网络’发送的一段模糊的全局指令片段。关于‘源初蓝图’碎片……”
林烨立刻竖起耳朵。
“……他已经找到的，不是之前情报所说的三块。”
“结构师”的声音在地道中幽幽回荡。
“是四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