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屏县下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里,笙子历经数月的市井混迹,从乞丐窝到贫民窟,终于撬开了一线缝隙。
此时正是深冬,朔风凛冽。老猎户踩着厚厚的枯枝,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他惦记着自己在山林深处挖的那个大陷阱,盘算着若能捕到个大家伙,这个冬天一家老小就能围着火炉,安稳猫冬了。远远看见陷阱上伪装的枝叶塌陷下去,猎户心头一喜,脚步不由得加快:“这么大的动静,莫非真撞上熊瞎子了?”
然而,凑近后看到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陷阱底部,他用来限制猎物的尖锐竹子并未染血,却困着两个人。男子在下,用脊背承受了所有尖锐,将女子死死护在上方。那女子虽也受伤不轻,却一动不敢动,正用自己的身体极力减轻男子的负担——正是子信和辛夷。猎户的出现,让辛夷几乎绝望的眼眸里瞬间燃起光亮,泪水决堤而出。可她的欣喜转瞬即逝。那猎户脸上的惊愕迅速褪去,转为一种深切的恐惧和盘算。他打量着他们身上明显的伤痕和狼狈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这两人,不是亡命之徒,就是被官府追拿的要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猎户后退一步,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对着陷阱里气息微弱的两人连连作揖:“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不是我心狠,也不是我伤的你们……我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猎户,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你们死后千万别来找我,我今日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他竟真的一咬牙,转身便要离开,连这个耗费了诸多心血的陷阱也决心舍弃了。
就在猎户抬脚的刹那,辛夷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出来。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声:“大哥……留步!”
她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每一句话都必须击中猎户内心的权衡。她强忍着喉咙的血腥气,用尽可能清晰、柔弱的声线,编织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大哥…求您发发善心…我与夫君是违背了父母之命,私奔出来的……”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凄楚,“家族派人来抓我们回去…我们仓皇逃跑,才…才不慎跌入您的陷阱……我们不是歹人,也绝非官府要犯……”
见猎户的脚步停下,背影显出迟疑,辛夷立刻抛出他最无法拒绝的条件:
“您先把我们救上去…我们已伤重至此,绝不敢牵连恩人…待下了山,若见官府海捕文书,我们自行离开…今日救命之恩,愿以百两纹银酬谢!”
“大哥是好人…此地别无他人,您救我们上去,我们得了活路,您拿了银钱…此后便当从未见过,两不相干,您看…这样可行?”
他再次打量陷阱中的男女,男子虽昏迷,眉宇间却有一股贵气;女子虽狼狈,谈吐却不俗。他常去集市,最近确实未见通缉一男一女的告示。猎户心道:‘许真是哪家小姐公子为情私奔,这倒说得通了……’
权衡利弊后,猎户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庄稼人的谨慎与强硬:“你保证所言不虚?我拉你们上来,若敢欺瞒,给我招惹麻烦……”他顿了顿,露出一丝狠色,“我不介意再把你们送回去!”
“千真万确……”辛夷赶忙应承。
猎户将绳子一端牢牢系在附近一棵粗壮的松树上,另一端捆在自己腰间,小心翼翼地滑下陷阱。他先轻轻拨开子信身侧的尖锐竹子,触手一片湿黏,全是血。他心中不由一震:‘这后生,是用自己的身子给媳妇做了肉垫……’
他先将还能勉强配合的辛夷托上地面。当再去搬动子信时,尽管动作已放到最轻,竹子从伤口中抽离的剧痛仍让子信在昏迷中发出压抑的呻吟。这声音让猎户这个硬汉都为之动容。
待两人都安全获救,强撑许久的辛夷见子信脱险,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心神一松,也晕了过去。
猎户看着雪地里两个昏迷不醒的人,顿时傻了眼。刚才救人的豪气瞬间被现实的难题冲散:‘这…这可如何是好?’不管?那百两银子的酬劳可就飞了。管?怎么把这两个动弹不得的人弄回家?平白带回去两个重伤的陌生人,如何向家人解释,岂不让他们担惊受怕?
然而,子信在昏迷中因痛苦而蹙起的眉头,和他那舍身护妻的举动,不断在猎户脑中回放。‘是条汉子!就这么丢在冰天雪地里,与杀人何异?’良知最终战胜了犹豫。他一跺脚,叹道:“唉,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当给自己的子孙积福行善了。”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辛夷抱起,又把子信背在身后,踏着积雪朝自己建在半山腰的树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