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都淹没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三道身影在泥泞的戈壁滩上艰难前行,沈砚搀扶着受伤的尔朱焕,元明月紧随其后,她的裙裾早已被泥水浸透,紧贴在身上,显得格外狼狈。身后那座曾经给予短暂庇护的武川镇驿站,此刻已隐没在漆黑的雨幕和更深的危险之后。
尔朱焕的伤势不轻,方才强行催动内力与弥勒教杀手搏杀,牵动了旧疾,此刻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沈砚的洞玄之眼虽未全力开启,但也能清晰看到尔朱焕周身气运中那股紊乱的黑气正在侵蚀他的生机,尤其是肩胛处的伤口,丝丝灰败死气正试图往心脉蔓延。
必须找个地方避雨,处理伤口。沈砚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目光扫过四周,最终锁定在远处一片黑黢黢的山影,那边山脚下,应该有可以容身的洞穴。
元明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用力点头,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没有丝毫怯懦。她主动上前,撕下自己内衬相对干净的衣角,递给沈砚:先帮他简单包扎一下,止血要紧。我这衣料是南边特制的细棉,比寻常布帛更能吸附脓血。
尔朱焕咧了咧嘴,想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却因牵动伤口而变成了龇牙咧嘴:嘿,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倒是沈兄弟,你这双眼睛,可真够厉害的!那些弥勒教的崽子,在你面前就像没穿裤子一样,招式破绽看得一清二楚!他说话时气息不稳,却仍强撑着豪爽模样。
沈砚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接过布条,动作熟练地为尔朱焕包扎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他的动作沉稳而精准,仿佛做过无数次。这三年边镇驿卒的生活,处理各种外伤已是家常便饭,但他此刻的手法,却隐隐带着某种导引气机的韵律,悄然阻隔着死气的侵蚀。
三人相互扶持,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影方向挪去。幸运的是,没走多远,果然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不大的洞穴。洞口被茂密的枯藤遮掩,十分隐蔽。
洞穴内干燥而阴暗,弥漫着泥土和枯草的气息。沈砚迅速清理出一块地方,搀扶着尔朱焕坐下。元明月则从随身的包袱里——幸好这小小的包袱在混乱中未曾丢失——取出火折子,费力地引燃了一些洞内干燥的枯枝,升起一小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洞穴的阴冷和黑暗,也映亮了三人疲惫而警惕的面容。温暖的气息渐渐弥漫,让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有机会仔细打量彼此。
尔朱焕靠着洞壁,借着火光审视着沈砚和元明月。他身材高大,即便坐着也显出一股彪悍之气,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塞北风沙磨砺出的粗粝,但那双眼睛却透着草原儿女特有的直率和豪爽。我,尔朱焕,来自北疆尔朱部。看二位身手和气度,绝非寻常驿卒和落难女子。今日蒙二位相助,这份情,我尔朱焕记下了!他抱了抱拳,动作牵动伤口,又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沈砚坐在火堆旁,添着柴火,火光在他平静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沈砚,武川驿驿卒。他的介绍简单至极,仿佛那三年隐忍蛰伏的日子不值一提。然后,他的目光转向元明月。
元明月此刻已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虽然依旧狼狈,但那份从小熏陶出的雍容气度却难以完全掩盖。她微微欠身,声音清越:小女子明月,多谢尔朱壮士,沈……沈大哥救命之恩。她巧妙地略去了姓氏,只以明月自称,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尔朱焕大手一挥:什么壮士不壮士,叫我尔朱焕就行!明月姑娘,你见识不凡,方才危急时刻也镇定自若,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吧?他心直口快,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元明月睫毛微颤,正要寻个借口搪塞,沈砚却适时地开口,转移了话题:那些杀手,是弥勒教的人。他们追杀钦差,目标很可能……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怀中,那个即便在逃亡中也紧紧护着的青铜匣子。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古朴而神秘的铜匣上。它静静地躺在沈砚手中,巴掌大小,样式古拙,匣身布满了模糊不清的云雷纹和难以辨认的星辰轨迹刻痕,边角处的磨损痕迹诉说着它历经的漫长岁月。在篝火的映照下,青铜表面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蕴藏着某种沉睡的力量。
这就是那位钦差大人……临终托付给你的东西?元明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铜匣。
沈砚点了点头,将铜匣放在火堆旁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他说,此物关乎观星楼遗泽,要阻止天道乱世。
观星楼!元明月低呼一声,脸色微变,可是三年前那个星陨之夜,伴随大火倾塌的前朝禁地观星楼?
你知道观星楼?尔朱焕好奇地问。他对这些南朝汉人的宫廷秘闻所知不多。
元明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略知一二。观星楼并非简单的楼阁,而是前朝汇聚天下星象大师,观测天机、推演国运的秘所。它的倾塌,据说隐藏着极大的秘密,与当时的皇权更迭有关。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铜匣上的纹路。
她的指尖划过那些繁复的星辰轨迹刻痕,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阅读一本无字天书。突然,她的手指在某一处复杂的星图纹路上停下,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这……这是太白经天之象!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太白经天?那是什么?尔朱焕皱起眉头,他虽是鲜卑贵族,但对深奥的星象之学并不精通。
沈砚的目光也凝重起来,他虽然通过洞玄之眼能观气运,但对具体的星象典故了解不深。他注意到,当元明月的指尖触碰到那处刻痕时,怀中的铜匣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感透过衣物传来。
元明月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忧虑,她看向沈砚和尔朱焕,声音低沉而清晰:太白,即金星。太白经天,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星象,白日可见金星划过中天。史书记载,此象乃大凶之兆,主变天、易主,是兵戈、动荡、国运更迭的象征!上一次有明确记载的太白经天,发生在百余年前,正是前朝覆灭、天下大乱之时!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击在沈砚和尔朱焕的心头。一个小小的铜匣,竟然与预示着王朝更迭的凶兆星象联系在一起!这背后所牵扯的因果,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恐怖,绝非简单的江湖仇杀或朝堂党争,而是真正足以倾覆天下、血流成河的巨大漩涡!
洞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洞外依旧滂沱的雨声。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笼罩在三人心头。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被元明月指尖触碰的那处太白经天刻痕,突然泛起了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芒!同时,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声,从铜匣内部隐隐传出,虽轻微,却在寂静的洞穴中清晰可闻!
元明月如同触电般缩回手指,美眸圆睁,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仿佛活过来的铜匣。
沈砚的洞玄之眼瞬间开启,他清晰地看到,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金色气运,正从铜匣内部缓缓流转,与元明月身上一股隐藏极深的、同样尊贵而晦涩的紫气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这紫气虽被刻意压制,但其本质之高,竟隐隐与铜匣散发的气息相抗衡。
尔朱焕也感受到了这不寻常的动静,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按在了刀柄上,警惕地盯着铜匣:这玩意儿……是活的?
沈砚缓缓伸出手,再次将铜匣握在手中。那冰凉的触感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活性。他看着面露惊容的元明月和警惕的尔朱焕,沉声道:不管它是什么,那位钦差以性命相托,其中定然隐藏着惊天秘密,也意味着我们已被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独善其身,恐怕已无可能。
尔朱焕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却燃起熊熊战意:怕他个鸟!我尔朱焕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这龙潭虎穴,闯了便是!沈兄弟,明月姑娘,你们怎么说?
元明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看了看沈砚,又看了看尔朱焕,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深知,这铜匣的出现,以及自己身份可能带来的风险,已经将她牢牢绑在了这条船上。她轻轻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决绝:事已至此,唯有前行。平城,我们必须去。
沈砚握紧了手中的铜匣,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和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他望向洞外依旧漆黑的雨夜,目光深邃:那就一起去平城,看看这太白经天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张年轻而坚定的面孔。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于边陲荒芜的山洞中,因为一个神秘的铜匣和一场突如其来的追杀,三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踏上了一条充满未知与凶险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