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沈砚与元明月相对而坐,铜匣已恢复平静,但那幅龙脉被噬的星图却如烙印般深深刻在两人心头。镇龙之志已立,前路方向亦明,接下来便是行动。
“平城不可久留。”沈砚率先打破沉默,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划过,“尔朱兄已北上,我们在此目标过于明显。‘影先生’虽伏诛,但其党羽‘七星卫’潜藏暗处,宇文家态度暧昧,皇城司的‘合作’也非长久之计。洛阳,已是必然之选。”
元明月颔首,秀眉微蹙:“确该如此。只是,我们该如何前往?以何身份?皇帝虽赐你‘便宜行事’之权,但这权限在平城尚可,若要远行洛阳,若无明确旨意或职司,只怕沿途关卡便难以通行,更遑论在洛阳立足。”
沈砚目光沉静,显然已思虑及此:“等。”
“等?”
“等一个契机。”沈砚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皇城方向,“皇帝既有迁都之意,且已在朝会上公然透露,那么先行派遣人员前往洛阳筹备,便是顺理成章之事。我们只需静待,这阵风,很快就会吹来。”
接下来的两日,平城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暗流愈发汹涌。皇城司的监视似乎松懈了些,却更像是一种外松内紧的策略。沈砚与元明月深居简出,一方面利用这难得的平静调息恢复,另一方面,沈砚则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悄然登上安全屋的屋顶,全力催动洞玄之眼,远眺气运。
在他的视野中,平城上空那病弱的淡金色龙气,萎靡之态更显,如同被层层灰黑色油腻包裹的残烛,光芒愈发黯淡。而与之相对,那道源自城西宇文家的深紫色权谋气运,则如同不断扩张的蛛网,触角蔓延,更加肆无忌惮地缠绕、抽取着龙气,其核心处那点冰冷与贪婪之意,几乎凝若实质。更远处,皇宫深处那片沉寂的黑暗中,那道曾被惊动的、古老淡漠的意念,似乎也因佛诞日的风波而变得更加隐晦难测,如同蛰伏的巨兽,冷眼旁观着棋局的演变。
然而,当沈砚将“视线”努力投向南方,试图感知洛阳方向时,景象却又不同。虽因距离遥远,景象模糊,但他能隐约“看”到,一道更加雄浑、初生般蓬勃的紫色气运正在南方大地之下孕育、升腾,那便是潜在的洛阳新都龙脉之气。但这股蓬勃的紫气周遭,却被数道更加隐蔽、更加诡异的漆黑色气运“锁链”所缠绕、束缚,那些锁链并非平城这种侵蚀与吞噬,更像是一种精准的“引导”与“扭曲”,试图将这新生的龙脉之力导向未知而危险的方向。这正是星图所示龙脉穴眼遭受侵蚀的真相!
这一日黄昏,雷厉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他依旧是一身深蓝劲装,面容冷硬,只是此次手中多了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沈先生,元姑娘。”他拱手一礼,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丝毫废话,“陛下有旨。”
沈砚与元明月对视一眼,整理衣袍,微微躬身。雷厉并非宣旨太监,此乃口谕或密旨。
雷厉展开绢帛,肃然念道:“诏曰:咨尔沈砚,洞悉玄机,忠勇可嘉,特授‘钦命迁都先行勘探使’之职,赐令牌一枚,秩比六百石。即日启程,前往洛阳,勘察地理,调研民情,协理新都营造先机,遇事可便宜行事。望尔不负朕望,钦此。”
念罢,他将绢帛和一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递交给沈砚。令牌入手冰凉,正面刻着“如朕亲临”四个篆字,背面则是“勘探使沈”的字样。
“恭喜沈先生。”雷厉的语气依旧平淡,“此职司虽非显赫,却正合先生之意。凭此令牌与职衔,一路前往洛阳,各处关隘官府均不得阻拦,并需提供便利。”
沈砚接过令牌和绢帛,心中明了,这确实是眼下最适合他们的身份和机会。皇帝此举,既是酬功,也是进一步利用他这双“眼睛”去为迁都扫清障碍,更是顺势将他这把“利刃”指向了洛阳那个更大的漩涡。双方心照不宣。
“有劳雷指挥使。”沈砚将令牌收起。
雷厉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砚,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许:“司正还有一句话,让在下转告沈先生。”
“请讲。”
“洛阳水浑,尤甚平城。山东士族,盘踞已久,树大根深,其与江南门阀、乃至……前朝某些遗老遗少,关系千丝万缕。他们不喜平城旧贵,更不喜陛下迁都,对于先生这等‘天子近臣’,尤其警惕。先生此行,名为勘探,实为破局,望……慎之又慎。”
山东士族!沈砚目光一凝。这是司正第二次提及,显然,这将是他们在洛阳面临的主要对手之一。这些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掌握着知识、土地、人口乃至部分官僚体系,其影响力根深蒂固,远非平城的勋贵集团那般直接粗暴,其手段必将更加隐晦难防。
“多谢司正大人提醒,沈某记下了。”沈砚沉声道。
雷厉不再多言,拱手告辞,身影很快融入渐浓的暮色之中。
手握令牌,身份已明,前路已通。沈砚与元明月不再耽搁,当夜便着手准备。行囊简单,最重要的莫过于那神秘的铜匣与尔朱焕所赠的狼牙。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驶离了安全屋,汇入平城清晨稀疏的车流,向着南门而去。
车厢内,沈砚闭目养神,实则洞玄之眼微微开启,感受着平城气运在身后的逐渐远离,以及前方道路上,那来自洛阳方向的、混杂着蓬勃生机与诡异束缚的复杂气运牵引。
元明月撩开车帘一角,回望了一眼那座在晨曦中显露出庞大轮廓的帝都平城,胡汉交融的建筑风格,巍峨的宫墙,林立的佛塔,都笼罩在一层难以言喻的沉暮气息之中。
“离开了。”她轻声道。
沈砚睁开眼,眸中淡金流转,望向南方地平线,那里,象征着新都的紫气与象征着危机的黑线交织缠绕,等待着镇龙使的到来。
“嗯,”他应道,声音平静却带着斩开迷雾的决意,“新的战场,就在前方。”
马车辘辘,驶出平城南门,将旧日的风波与阴谋暂时甩在身后,沿着官道,一路向南,朝着那自古便是兵家必争、王朝兴衰之地的洛阳,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