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师离去后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消失,废弃庙宇中只剩下夜风穿堂而过的呜咽。沈砚强提的一口气松懈下来,身形微晃,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体内真气几近枯竭。元明月情况更糟,硬接星师一击,内腑受创,以玉尺拄地才勉强站稳,唇边血迹未干,脸色苍白如纸。
“必须立刻离开此地。”沈砚声音沙哑,强撑着扶住元明月,“那星师虽退,难保不会有其他爪牙循迹而来。”
元明月点头,刚要开口,却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两人相互搀扶,步履蹒跚地离开这片废墟,借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艰难地向修善坊方向潜行。此刻的他们,犹如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心神紧绷。
然而,就在他们穿过一条狭窄陋巷,距离小院仅一街之隔时,侧里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吱呀”一声,悄然开启一道缝隙。门内昏暗,看不清情形。
沈砚瞬间警觉,将元明月护在身后,残存真气凝聚于指掌间,目光锐利如鹰隼,盯向那扇门。
“二位不必惊慌。”一个清冷悦耳,却带着几分疲惫与疏离的女声从门内传出,“若我要对你们不利,方才在废庙,便不会只是看着了。”
话音未落,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自门后阴影中缓步走出。来人身着月白襦裙,外罩一件水蓝色半臂,衣着看似寻常仕女,但料子却极讲究,暗绣流云纹路。她约莫双十年华,面容清丽绝伦,眉宇间却锁着一缕化不开的轻愁,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双杏眼清澈如水,此刻正平静地看向沈砚二人,目光中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最引沈砚注意的是,在此女现身刹那,他近乎本能运转的洞玄之眼,竟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极其奇特的气运景象——其核心是一团纯净、清冷的月白色光华,这光华本该皎洁无瑕,此刻却被数道细密如蛛网、色泽暗沉如污血的诡异气运死死缠绕、压制,那月白光华在网中左冲右突,挣扎求存,显得异常艰难。更让他心惊的是,那暗沉气运的气息,竟与方才交手的星师,以及平城所见的宇文家气运,隐隐有着一丝同源之感,却又更加古老、更加阴森。
“你是何人?”沈砚并未放松警惕,沉声问道。此女能道破废庙之事,显然早已潜伏在侧,其身份绝不简单。
女子并未立刻回答,目光落在元明月苍白的脸上和唇角的血迹,又扫过沈砚虚浮的气息,轻轻一叹:“看来‘摇光’星师给二位留下的见面礼颇为沉重。”她抬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寸许高的白玉小瓶,瓶身温润,隐隐有寒气散发。“此乃‘冰心玉露丸’,对内腑震荡、真气紊乱有奇效。信与不信,由得二位。”说着,手腕轻抖,玉瓶平稳地飞向沈砚。
沈砚伸手接过,触手冰凉,以洞玄之眼细观,只见玉瓶周围气韵清澈祥和,并无半分恶念杂色,瓶中丹药更是散发着纯净的疗愈气息。他略一沉吟,倒出一粒碧绿通透、散发着沁人心脾凉意的丹丸,自己先服下半粒,感受药力化开,一股清凉气流迅速抚平体内翻腾的气血,精神为之一振。确认无误后,才将剩余半瓶递给元明月。
元明月服下丹药,脸上迅速恢复一丝血色,内息也平稳许多,她看向那女子的目光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探究:“姑娘方才提及‘摇光星师’……莫非对此獠颇为熟悉?”
女子见他们服下丹药,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缓和,这才微微颔首,算是默认。“我名,宇文凝。”她轻声道出姓名,目光扫过沈砚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不错,正是你所想的那个宇文。不过,我并非你们的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宇文家的人,为何要帮我们?”沈砚声音依旧冷静,并未因对方姓氏而立刻否定,但疑虑更深。宇文家与“天道盟”关系暧昧,更是多次暗中针对他们,此刻突然冒出个施以援手的族人,实在难以取信。
宇文凝抬眸,望向东方天际那抹即将破晓的鱼肚白,眼神有些空洞,仿佛透过晨曦看到了某些不愿回首的过往。“因为‘星主’所要建立的‘新秩序’,并非我所愿见的盛世。那是一个以万物为刍狗,以星辰为刻尺,冰冷无情,抹杀一切人性与偶然的‘完美牢笼’。”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而我,不愿再做家族的傀儡,不愿再为那个疯狂的计划添砖加瓦。”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沈砚,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叛离了家族,也脱离了‘天道盟’。如今,我与你们一样,是‘星主’和宇文家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帮你们,也是在帮我自己。”
沈砚与元明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权衡。叛逃者?这个理由听起来合理,但其中真伪,仍需时间检验。
“空口无凭。”沈砚淡淡道。
宇文凝似乎早有预料,她伸出食指,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血珠悬浮空中,并未坠落,反而化作缕缕暗红色的光丝,在她面前勾勒出一幅不断扭曲、变幻的阵法局部结构。这血图与城中大阵同源,却充满了一种挣扎与逆乱的痛苦意味。她声音带着虚弱:此乃周天星辰夺灵阵的部分阵图,是我以心头精血为引,强行撕裂并记忆下的碎片。天道盟的阵法,核心并非能量,而是冰冷的星象规则,寻常手段根本无法记录与呈现。
“此乃‘周天星辰夺灵阵’的部分阵图,是我逃离时能记下的极限。”宇文凝散去虚影,正色道,“此阵庞大,以洛阳龙脉为基,借星力运转,欲彻底破除,需先找到并摧毁其‘三相阵眼’——天枢、地脉、水灵。三者相辅相成,破其一,则阵法运转滞涩,破其二,则阵法威力大减,三者皆破,则大阵根基动摇,方可寻隙直捣黄龙,破坏其核心。”
她顿了顿,补充道:“昨夜你们探查的邙山边缘,便是‘地脉’阵眼的辐射区域之一,并非核心。真正的阵眼,隐藏得更深。”
这番话语,信息量巨大,不仅证实了阵法的存在与名目,更指明了破阵的关键方向。沈砚心中飞快盘算,宇文凝所言,与他之前观察推断颇为吻合,细节处更是补全了他的认知。这份“投名状”,分量不轻。
“你为何选择此时现身?”元明月问出了关键。
宇文凝看向沈砚,目光落在他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眸上,语气复杂:“因为‘摇光’已经注意到了你们。他的手段,远非‘影先生’之流可比。若无援手,你们在洛阳,寸步难行,更遑论破阵。而我……也需要一双能看破虚妄的眼睛,来找到那条或许存在的生路。”她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无奈与孤注一掷。
晨曦微露,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陋巷斑驳的墙壁上。沈砚沉默片刻,看着眼前这个气运被家族力量死死缠绕、挣扎求存的女子,又想起那深不可测的摇光星师和笼罩洛阳的庞大阴谋。
“修善坊,丙字七号院。”沈砚最终开口,报出了落脚点,“若有消息,可至附近寻王五传递。”他没有立刻邀请宇文凝同行,保留了必要的谨慎,但也给出了接触的渠道。
宇文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她微微屈膝一礼:“多谢信任。我会尽力提供我所知的一切。望我们……合作顺利。”说完,她不再多言,身形优雅地退回门内,木门轻轻合上,仿佛从未开启过。
巷口,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将金光洒满人间。沈砚与元明月站在光暗交界处,回首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心中波澜起伏。前路未知,强敌环伺,但这突如其来的“神秘盟友”,是否真能成为破局的关键?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