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过平城北区寂静的街巷。这里的宅邸远比修善坊恢弘气派,高墙深院,朱门紧闭,偶有巡夜的更夫提着灯笼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肃杀。
沈砚如同一缕青烟,融入宇文家别院外墙的阴影里。夜行衣紧贴身躯,收敛了所有气息。今夜的目标,是确认宇文家与“影先生”那更深层的、超越宇文护这条明线的关联。结案卷宗的秘密和漕运码头的发现,都指向了宇文家内部潜藏着更核心的人物。
别院的防卫远比王府更加森严。明哨暗桩交错,巡逻的家兵眼神锐利,步履沉稳,显然都是精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别院都被一个庞大的气场笼罩。
沈砚将洞玄之眼运转到前所未有的精细程度,双目立刻传来灼痛,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细密的、代表精神力过载的裂纹状灰影。他不再进行大范围扫描,而是将感知强行凝聚成数根极细的丝线,如同以神魂为弦,小心翼翼地穿透庭院中交织的气机罗网,避开那些气息沉凝的护卫,艰难地探寻着院落深处可能存在的异常能量源。
他如同鬼魅般在庭院间的阴影里穿梭,借助假山、回廊、树木的掩护,一点点向内深入。别院内部结构复杂,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看似雅致,实则暗合奇门遁甲之理,寻常人闯入,极易迷失方向。但在洞玄之眼的洞察下,这些布置形同虚设,气运流转的节点清晰可见。
越往深处,那股无形的压力越发沉重,如同整片星空低垂压迫下来,胸腔都感到滞闷。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浩瀚、深邃、仿佛与头顶真实星海共鸣的冰冷威压,带着星辰轨迹般的精确与无情。沈砚的心跳在压力下反而被迫放缓,精神绷紧如满弓之弦,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知道,自己正在逼近某个远超想象的存在。
最终,他的感知锁定在别院最深处,一座独立的三层小楼。小楼造型古朴,飞檐翘角,不似居住之用,倒像是一座……观星台。楼身用一种罕见的深色石材砌成,在夜色中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唯有顶层轩窗敞开,隐约可见内部似乎摆放着一些器物。
而那股令他心悸的浩瀚威压,正是从这座观星阁中弥漫而出!不仅如此,洞玄之眼清晰地“看”到,整座小楼都被一层极其淡薄、却无比精纯凝练的星辰之力所笼罩,这力量与地宫黑衣人头领、漕运码头监工身上的同源,但其精纯与浩瀚程度,犹如溪流之于江海,萤火之于皓月!那层星力光晕并非均匀覆盖,而是如同活物的呼吸般明暗律动,与天穹特定星辰的闪烁隐隐同步。
就是这里!
沈砚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借着庭院中一丛茂密竹林的掩护,缓缓靠近观星阁。距离越近,那股星辰之力带来的压迫感越强,仿佛整个星空都低垂下来,压在心头。他甚至能感觉到怀中那枚铜匣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温热感,那是与同源力量产生的微弱共鸣?
他不敢再贸然前进,阁楼周围的星辰之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任何带有敌意或异常的能量侵入,都可能瞬间引发警报。他潜伏在竹林边缘的阴影里,调整着洞玄之眼的视角,尝试穿透那层星辰屏障,窥探阁楼内的景象。
视野艰难地穿透那层淡银色的光晕,如同透过荡漾的水波看向水底。阁楼顶层内部陈设简单,四壁悬挂着星图,中央摆放着一座造型古朴的青铜浑天仪,旁边还有几案,上面散落着一些书卷和计算用的算筹。
而就在那敞开的轩窗旁,一个青衣身影负手而立,正仰望着深邃的夜空。正是宇文玥!
此时的宇文玥,与清风楼对弈时的从容内敛截然不同。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难见、却在洞玄之眼视野中璀璨夺目的光晕!那光晕并非静止,而是如同呼吸般缓缓流转,其中仿佛有无数微缩的星璇在生灭、运行,轨迹精确而冰冷,与天穹之上的真实星海隐隐同步共鸣!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成了这片星空气机流转的一个节点,气息深不可测,如同星空本身般浩瀚、古老而淡漠。
沈砚的呼吸几乎停滞。这就是宇文玥真正的实力?不,这不仅仅是武道修为,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与星辰法则的契合!他周身萦绕的那股精纯浩瀚的星辰之力,其本源气息,与“影先生”下属功法、与那黑袍人身上的力量,完全同源!但层次高了太多,如同创派祖师与门下弟子的区别。
难道……宇文玥就是“影先生”?!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沈砚脑海中炸响。所有线索在此刻似乎都串联了起来——宇文家对朝堂的渗透、对军械案的幕后操控、对王氏遗产的接收、那精纯至极的星辰之力、以及他那种超然物外、视世俗规则如无物的姿态……
然而,就在沈砚心神剧震,气息出现一丝极其微不可察波动的刹那,轩窗旁的宇文玥,动了。他并未回头,依旧望着星空,只是原本负在身后的手,随意地垂落下来,端起了旁边几案上的一只白玉酒杯。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渴了想要饮酒。但沈砚的洞玄之眼却清晰地看到,在宇文玥手指触及酒杯的瞬间,笼罩整个观星阁的星辰之力屏障,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极其细微却精准地波动了一下,一道无形无质、却带着星辰轨迹般冰冷精确审视意味的意念,如同水银泻地,又如极光扫掠,以宇文玥为中心,无声无息却无比迅疾地覆盖了周围数十丈的每一寸空间!
被发现了!
沈砚心中警铃大作,瞬间将洞玄之眼收敛到极致,巨大的精神力反冲让他喉头一甜,强咽下去。全身气息彻底内敛,心跳骤降至几乎停止,整个人与阴影、竹林、大地强行融合,进入一种极度消耗心神的龟息假死状态。那道冰冷的意念扫过沈砚藏身之处,微微一顿,那一瞬间,沈砚感到自己仿佛被置于透明的冰晶之中,从肉身到灵魂的每一丝颤动都被那星辰般精确的意念无情解析、审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高等存在的寒意冻结了他的血液。
然而,那意念只是一顿,并未做过多的停留,仿佛只是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却无法精准定位,又或者……是觉得不足为虑?随即,那道意念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收敛回观星阁周围。
宇文玥举起酒杯,并未饮用,只是对着窗外无垠的夜空,微微示意,动作优雅而从容。他依旧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沈砚的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着暗处的倾听者:
“星空浩瀚,凡尘渺小。何不共饮此杯,静观星移斗转?”
话音落下,他将杯中酒缓缓洒向窗外,酒液在星光下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落入楼下的黑暗中。随即,他转身,身影消失在轩窗之后,观星阁内的灯火也随之熄灭,重新被深沉的黑暗与那浩瀚的星辰威压所笼罩。
沈砚伏在阴影中,良久未动,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衣衫,风一吹冰凉刺骨。脑中因强行收敛洞玄之眼和极限隐匿带来的抽痛仍在持续。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让他真正体会到了宇文玥的可怕。那不是武力上的绝对压制,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其意志已能轻微干涉周遭天地规则运转般的莫测高深,如同执棋者俯瞰棋盘。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悄然退去,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宇文玥是否就是“影先生”?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触手可及,却又因他最后那意味深长的举动,而变得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