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够镇定,是因为他对这件事有足够的信心,而足够的信心则依靠充足的准备。
很显然,程烁来得太早,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带的人手只有四个。
当骆海川手下十几个人围拢上来的时候,程烁傻眼了,骆海川竟胆大包天至此,连他这个知府儿子都敢杀!
谢桑年先前也没说,骆海川这人如此穷凶极恶啊。
几个官差立即冲上去,和那些人厮杀在一起,程烁则被保护在后面。
“骆海川,我是我爹最疼爱的儿子,今日你胆敢将我杀了,我爹来日一定会查清真相,叫你、叫你们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程烁又怒又紧张。
虽然他执着于办一件大事,叫父亲对他刮目相看,但他第一次遇到这种嚣张狂妄之徒啊。
他还以为报出自己的身份,对方会直接下跪求饶!
……难道父亲说得对,他只会读书,涉世不深,迟早要吃大亏?
那个大亏就是现在?
程烁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骆海川只是冷然看着他们,完全将他们当成将死之人看待,程烁用力晃了下谢桑年的轮椅,声音紧绷道:“你说我现在跑回去搬救兵,来得及吗?”
不等谢桑年回答,他便自己说道:“不行,这个时候肯定出不去,一旦我和几个官差大哥分开,落了单,他的人肯定追上来第一个杀死我。”
谢桑年看他一眼,像是在夸赞他还有点脑子。
程烁又道:“而且一来一回,耗费极大时间,等我搬救兵回来,你们肯定已经全部去见阎王了。”
此时此刻,那四个官差已经不敌十几个侍卫,正在节节败退。
眼看着就要退到自己跟前来,程烁再次抓紧谢桑年的轮椅:“谢桑年,你这么镇定,可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那边厢,骆鸿远悲痛万分:“骆海川你还要执迷不悟到几时?若你当真把程公子杀害,你便再无回头可走了!”
骆海川:“我好不容易才走到此处,为何要回头?”
骆鸿远:“纵然你今日将我们全部杀害,百年之后你如何去面对爹娘以及列祖列宗?如你这样的人怎配做我们骆家人?”
骆海川哈哈大笑:“大哥放心,你们死了以后,我会将骆家继续发展壮大的!百年之后,便是去见了爹娘,他们也该以我为荣!倒是大哥,今日输给我这个做弟弟的,应该羞愧难当才是。”
骆鸿远又痛又气,老泪纵横,剧烈咳嗽,身体几乎站立不住,幸好老夫人搀扶着他。
可他们夫妇看起来越是痛苦,骆海川就越是高兴,他的笑声交织着大火燃烧的声音,传到众人耳边,尖锐又刺耳。
眼看着四个官差已经不是对手,他的人即将逼到程烁和谢桑年他们跟前,马上就要把这些人全部杀于剑下,骆海川十分畅快得意,笑声更加洪亮。
可是,就在一刹那间,骆海川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十几个手持长剑的侍卫,没有再往前,而是步步后退。
只见大批大批的官兵,从骆府四面八方涌过来,将骆海川和他的人团团围住。
骆海川不管往哪个方向看去,看到的都是官兵!
而在人群中间,有一人踏光而来,官兵簇拥着他,程烁惊呼出声:“爹?!”
知府大人来了!
人们在错愕一瞬之后,纷纷跪下来,参见程知府。
唯有骆海川还愣在原地。
他手下的侍卫一个个退到他身边,说不尽的惶然,只等着骆海川拿一个主意。
程知府看了儿子一眼,又看轮椅上的谢桑年一眼,才启唇道:“将这些人全部拿下。”
官府的人几倍多于骆海川的人,没过一会儿,骆海川的人就全部被拿下了。
程知府目光扫过骆静姝全家人,还有谢桑年和骆潇,说道:“所有人都去府衙,本官要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才能做最后的决断。”
骆潇看到了远处何裕兴的身影,明白了,程知府是他请来的。
而何裕兴如何知晓她在骆家呢?
是谢桑年让何裕兴去把程知府请来的吧?这个少年聪慧得有些过分了,今晚种种竟全都在他掌控之中。
而现在,她的手还被谢桑年紧紧握着。
骆潇把手抽出来,说道:“知府大人,我们本该与您去府衙的。但今晚之事全是骆家内宅争斗,而犬子谢桑年辰时正必须去弘文书院参加入学考试,还请知府大人准许他回去歇着,也好应对天亮之后的考试。”
程烁兴奋得一巴掌拍在谢桑年肩膀上:“原来你天亮要去弘文书院考试啊,但是弘文书院的入学考试,早就过了啊。”
说着又好像发现点什么震惊的事情,他惊呼道:“这位姑娘方才称呼你为‘犬子’,她,她是你娘?我看她和我同龄啊,怎么生得出年龄这么大的你?”
“犬子”二字谢桑年也听到了。
他脸色冰冷,甚至有些黑沉,目光落在骆潇身上时,他眼眸沉沉的,里头像是蓄了风暴。
今晚以前,她从未在他跟前以后娘身份自居。
甚至,他从未感觉到,骆潇把他或者谢青山他们当成儿女。
今晚上,她是故意当众这么说的。
掌心里还残留着她手指的温度,和他曾经所想象的那样,她的手指又软又暖,他想让那双手只为他做事,只触碰他……
骆潇却在故意和他拉开距离。
因为他握着她的手,一个晚上。
无人接程烁的问题,他的话就这样落在地上。
骆鸿远由他夫人搀扶着,往他们这边走来:“程大人,这位谢公子先前因为腿脚受伤,错过了弘文书院正式考试时间。
“他对小女有恩,我便请求弘文书院院长单独给他一次入学考试机会。时间的确定在初十早上辰时,距离现在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了。”
程知府:“既然如此,本官就允许他现在回去休息,养足精神,也好应对明日一早的考试。”
骆潇道:“多谢知府大人。”
骆海川忽然道:“大哥大嫂,你们看看这位叫骆潇的姑娘她长得像谁?是不是很像你们十四年前丢失的女儿?”
什么?骆鸿远夫妇脚步蓦地顿住,下意识往骆潇的方向看去!
骆潇听骆静姝说过,自己像她爹娘,但是并不知道他们还有个丢失十四年的女儿,而她恰好和这个女儿长得像!
原主好像就是三岁被拐卖的!
不过原主三岁以前的记忆她没有,也不确定是不是被拐卖的。
总之,骆潇也很意外震惊,同样下意识朝骆鸿远夫妇看去。
刚对上骆老夫人的视线,老夫人就痴了一般喊她:“娈娈!”
骆潇:“!!!”
“老爷,她是我们的娈娈!她丢失的时候就长这个样子,现在这么大了也没什么变化,她就是我们的女儿啊!”老夫人涕泗横流,走不动道了。
三岁到现在毫无变化,老夫人言辞太夸张了,但是唯一的、亲生的女儿出现在她面前,她可以一眼就认出来。
她很想上前摸摸骆潇,细致看她的眉眼,看她全身上下好不好。
可她真的,真的一点也走不了了。
争夺财产的厮杀现场,忽然变成认亲现场,众人都是懵的。
人人都看着骆潇,看着骆鸿远夫妇,很好奇,骆潇到底是不是真的是骆家人!
同样没有反应过来的还有骆静姝,她就说和骆潇投缘,但是从未想过,骆潇就是她爹娘丢失十四年的亲生女儿啊。
骆海川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忽然挣开官兵的钳制,抓起屋檐下正在燃烧的木头,朝骆潇冲过去!
既然他注定要死,那他也不让大哥一家好过!
他要在十四年后,他们与亲生女儿重逢的日子,将他们的女儿杀死,让他们永远活在痛苦当中。
正好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只要他将燃烧的木头重重戳穿骆潇的脖子,她必死无疑。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骆海川已经冲到骆潇跟前,官兵们想要抓住他,却还是慢了一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骆潇看着燃烧的木头,寸寸放大在自己面前,像慢镜头似的,理智说要躲开,但身体动弹不了,直到眼前一黑——
原来是谢桑年在刹那之间,猛地从轮椅上起身,抱住她往旁边倒去,燃烧的木头狠狠戳在他后肩处。
程知府一脚踹开骆海川,沉声下令:“将他拿下!”
骆海川迅速被拿下,他愤怒得大骂出声,双腿不断踢腾,明明差一点他就弄死骆潇了,可是这该死的瘸子,居然不要命也不要腿了,护住骆潇!
程烁迅速用自己袍角去扑灭谢桑年身上的火。
还好,他动作快,谢桑年衣服才刚燃烧起来,他把燃烧的木头踢开,轻易就把火给扑灭了。
“谢桑年?”骆潇反应过来,动了动身子,发现被谢桑年压在身下,她急得声音有些颤抖:“你的腿有没有事?”
他刚才那样站起来,腿上一定用了很大力气,骆潇真怕损伤了他腿骨,如果那样的话,便是在现代,也救不回来了。
“听我说,骆潇。”谢桑年的手掌撑在她的后颈处,不许她动,两人之间保持着绝对近的距离。
“好,你说,你告诉我,你腿怎么样了?”
骆潇以为他要说腿的事情。
但是谢桑年说的却是:“我的确很早就知道你被沈怀安抓走了,但我并没有在背后看着你被抓走,拿你去冒险,换一个好的结果,这种事情我不会做。”
因为她的安全,比任何好结果,都重要。
谢桑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只知道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只是在防备沈怀安的过程中,发现她被沈怀安抓走了。
那时候他很庆幸,自己提前把叶落和方休安排回沈怀安身边了。
骆潇愣了愣,现在这是重点吗?
重点难道不是他的腿有没有二次受伤?
那可是关乎他一辈子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骆潇道:“好,我知道了,我相信你。现在你可以起开,让我看看你的腿了吗?”
“我右腿没事,往你这边扑,我用左腿发力。”谢桑年说着,从她身上往旁边挪去,坐在地面上。
骆潇立即爬起来,顾不得众目睽睽,她直接掀开谢桑年右腿裤角查看情况,确定他方才当真没用右腿发力,才松了口气。
程烁说道:“他后肩受伤好像有点严重!布料和血肉黏在一起了!”
骆海川那根燃烧的木棍,是用尽全力要戳穿骆潇咽喉的,谢桑年为她挡了,骆海川的力道却一点不减少。
滚烫的温度刹那间烧毁衣服,带火的木棍重重烙在他后肩处。
骆潇迅速起身去看,才发现不是只有一点严重,而是很严重。
因为木头戳在他上次受伤的地方,这次虽然结痂了,但是依旧脆弱,现在已经血肉模糊。
骆鸿远和夫人搀扶着快步过来,急切道:“快去请大夫。”
骆静姝补充:“请章大夫。”
以前他们家用的是冯大夫,但是骆静姝认定他早已经被沈怀安收买,才联合沈怀安欺骗她怀孕双胎,还骗她怀孕的月份。
小厮立马奔跑而去。
骆潇则道:“请帮我准备凉水,我先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骆静姝让人照做:“到我院子去处理,我院子距离此处很近,比较方便。”
骆潇“嗯”了声,把谢桑年扶回轮椅上坐好,便要推他离开,这才想起来知府大人还在旁边。
骆鸿远倒是先一步想到了,他往前一步拱手道:“程大人,请让孩子们先下去处理伤口,骆府内宅的事情,我与您前去府衙,将情况说清楚。”
“也好,骆老爷请。”程知府说道。
骆鸿远离开之前,朝骆潇深深看去一眼,眼眶里全是泪水,眼前这个少女真的是他们的女儿吗?他很想知道,但他知道必须有人去府衙处理今晚的事情。
他将自己的夫人留下,拍拍她的手:“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不管结果如何,务必将那位小姑娘留在家里,等我回来。”
小姑娘指的是骆潇。
老夫人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好!我一定请她留下,等你回家!”
骆静姝与此事关系重大,也要前往府衙。
如此一来,整个骆府便只剩下老夫人、骆潇和谢桑年了。
骆海川还在大骂出声,骆静姝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二叔,省点力气。在官府给你定罪之前,你和骆清妍都不会再见面。”
骆海川静默一瞬,盯着骆静姝的眼神越发凶狠:“骆静姝你好狠的心!”
不许他见骆清妍的目的就是要骆清妍在恐惧之下,将他平生所有罪行全部招供出来,而他一点阻止的余力也没有。
他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不过你也没有好日子过了,你根本不是骆家血脉,现在骆鸿远他们找回亲生女儿,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你的一席之地哈哈哈!”
另外一边,程烁跑到谢桑年身边,很是忧心:“你这样的伤势,天亮能够去参加弘文书院的考试吗?”
骆潇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伤口处理起来不难,但谢桑年今晚折腾太过,肯定要疼一个晚上,休息不好抵抗力下降。
天亮再去参加考试,天气这般炎热,很容易发炎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