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青禾借着去御膳房为皇上做点心的机会,刻意绕道经过靠近颐华宫的一处僻静小路。
她记得,楚大人曾通过晴雪告知她,若遇紧急情况,可在此处的一道宫墙下,摸到一块松动的砖头,留下暗信。
这里每日都自会有,负责传递消息的人前来查看接应。
她左右张望,确认无人留意后,迅速将一张事先写好的小纸条塞进了砖洞深处,然后将砖块严丝合缝地塞了回去。
纸条上只写了寥寥数字,“上欲册封,奴惶恐,乞示下。”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但晴雪他们必定能看懂的。
做完这一切,她心跳如鼓,不敢在此处久留,便匆匆离去了。
消息很快通过隐秘的渠道,分别送到了颐华宫和宫外的楚奚纥手中。
颐华宫内,赵玉儿正由梨霜伺候着服用安胎药。
自中毒事件后,她的身体虽在太医令的调理下,渐渐好转,但身子依旧虚弱,精神也大不如前。
当她从晴雪手中接过那张小小的纸条,展开看清上面的字迹时,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颤,深褐色的药汁险些泼洒出来。
“娘娘!”梨霜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接过药碗。
赵玉儿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张纸条,指尖愈发冰凉。
册封?
皇上竟然想册封青禾?
她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担忧,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她当然明白青禾为何惶恐,也明白这“乞示下”的背后,是何等的难破的僵局。
青禾如今是她的人,也是她信任的臂膀,更是一心与她共进退的人。
可如若青禾被册封,身份骤变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将变得极其微妙和尴尬。
皇上此举,是单纯喜爱美色?
还是,另一种试探?
亦或是……想用青禾来监视、制衡她?
更重要的是,青禾一旦有了名分,就将彻底成为众矢之的。
贤妃那边会如何反应?
其他妃嫔会如何看待她?
这对青禾来说,到底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赵玉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将纸条放入床边的香炉里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然后,看向一脸忧色的晴雪,声音低哑,“告诉青禾……此事,利弊参半,须得慎行。但……若陛下执意如此,一味拒绝也恐招祸端。”
“让她……见机行事,勿要担心本宫,一切以自保为上……如果可能,待我与楚大人商议后,再作决定。”
她顿了顿,补充道,“让她务必小心,贤妃她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晴雪一脸凝重地点点头,“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与此同时,宫外的楚奚纥也收到了消息。
他独自坐在书房中,反复看着那张小小的纸条,眉头紧锁。
皇帝的这一步棋,既在他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萧衍生性风流、敏感多疑且掌控欲极强,见青禾貌美便想将其放在身边,给予名分,也没有什么。
更何况,这既在表面上,是在安抚被投毒加害的玉儿;实际上,又能将一颗极易掌控的棋子纳入手中,顺便还能插个耳朵以听后宫局势。
一箭多雕的事儿,他没理由不去做的。
“册封……”楚奚纥下意识地用指尖敲着桌面,脑子里翻涌着千般思绪。
这无疑会增加青禾的风险,但反过来看,如若运作得当,就会增加一个,在后宫里有正式名分的“自己人”。
或许对玉儿来说,确实能发挥出,寻常宫女身份无法比拟的作用。
获取信息、吹动枕边风、甚至在某些关键时刻……都可能成为一把,出其不意的暗刃,
关键在于,如何确保青禾的绝对忠诚,以及如何在她获得新身份后,为她立起一把足够隐蔽而又坚固的保护伞。
他沉思良久,提笔蘸墨,在一张小小纸条上写下回信,字迹刻意潦草:
“险中求机,顺势而为;固宠为上,谨言慎行;联络如旧,万事小心。”
这是一步险棋,但或许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唯一途径。
就在青禾忐忑不安地等待之时,后宫之中,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已然悄然传开了。
皇帝连续几夜留宿养心殿偏殿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再加上她原本就因媚惑圣上、惹出谣言而被拨入颐华宫,如今莫名其妙地重新出现在养心殿里,而且待遇明显不同以往……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宫女竟又东山再起,重获圣心了。
那问题是,究竟是何人促使的呢?
答案,显而易见。
这消息,在后宫妃嫔中,当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次日清晨,众妃嫔前往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时,气氛便有些微妙了。
几位平日里与贤妃走得近、又或是本就看不惯纯昭仪的妃嫔,互相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着。
终于,柳明薇忍不住,用帕子掩着嘴,声音不大不小,“哟~这可真是奇了。颐华宫的那位昭仪姐姐,自己个儿身子不适,不能侍奉圣驾,倒是贴心,紧着把身边得力的宫女往陛下跟前送呢~这可真真是……”
话音刚落,便有几声压抑的嗤笑声响起。
一位原本在御花园做事,前些时日偶然得宠,才获封的徐采女接口道,“可不是嘛!听说那宫女,名唤青禾的,以前不就是因为在御前……才被打发去伺候昭仪的吗?怎么如今又回去了?”
另一位原是在瑶光殿洒扫的,因柳美人癸水突至,而代宠得封的吕采女,掩唇叽笑道,“莫不是……昭仪姐姐调教有方,特意送回去代她邀宠的?”
言语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其他妃嫔则保持沉默,或低头喝茶,或摆弄手中的帕子,神色各异。
有不解的,有鄙夷的,也有愤懑不平的。
毕竟,一个宫女得宠获封,对她们这些正经主子来说,并非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而这些同是宫女上位,却又吃酸醋拉踩的,更让人不屑一顾了。
贤妃坐在靠近皇后的下首位置,面色平静,仿佛没有听到那些议论。
只是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着茶叶,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沈清晏端坐凤位,将底下的议论尽收耳中,神色如常,带着一贯的端庄。
待众人说得差不多了,她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后宫姐妹,当以和睦为要。陛下身边能添个可心的人伺候,是好事。纯昭仪仍在病中,尔等更应体恤,莫要妄加揣测,徒生是非。”
她这话,既是在平息议论,也是在维护纯昭仪。
请安散去后,沈清晏独留在殿内,揉了揉眉心。
她自然明白赵玉儿跟青禾的不得已,甚至能猜到这看似寻常帝王家风流韵事的背后,藏着皇上多疑的手笔。
但作为六宫之主,她更担心的,是这种“非常规”的手段,会打破后宫现有的平衡,引发更大的动荡。
她有心劝诫赵玉儿莫要行险,但眼下形势复杂,有些话,她也不能说得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