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自打昨夜回来,胸口的气就没顺过。
原以为只是偶然间撞上桩糟心事,没成想,还有更离谱的事在等着他。
第二夜,他揣着几分烦躁,往林妃的露华阁去。
林妃的性子他清楚,是典型的将门里养出来的姑娘,从小就舞枪弄棒,性子泼辣得不行。
是没有寻常贵女那般知礼、懂规矩,可那份鲜活劲儿,倒比后宫里那些扭捏的女子,更多了几分趣味。
往日里,只要她不过分,萧衍也乐意纵着,权当是解闷儿了。
刚走到宫苑门口,就听见里头闹哄哄的。
不是舞枪弄棒声,也不是嬉笑打闹声,而是宫女们急得变调的呼喊,还混着树枝摇晃的哗啦作响。
萧衍的脚步顿了顿,眉头先皱了起来。
一旁的崔来喜连忙上前通传,声音还没落下,萧衍已经迈步走了进去。
一进院子,他的脸“唰”地就黑了。
只见林望舒把裙摆往上系了系,牢牢地扎在了腰上,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绣鞋上还沾了点泥。
她撅着屁股,半趴在院子中央的那棵老桃树上,一手紧紧抓着粗壮的枝桠,身子还探出去老远,正够着高处那颗最大最红的桃子。
树下围着四五个宫女,有的举着帕子,有的伸着手,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劝,“娘娘您快下来啊,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好!”
“林妃!你给朕下来!”萧衍的声音里裹着怒火,比昨夜更盛。
前一夜的气闷还堵在胸口,此刻见这不成体统的模样,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堂堂后宫妃嫔,整天只知道爬树掏鸟,成何体统?”
林望舒正够得兴起,冷不丁地听见这声呵斥,手一松,差点从树杈上滑下去,赶忙又抓紧了树枝。
她扭头往下看,见皇帝就站在底下,脸色黑得吓人。
换作平时,林望舒被他抓个正着,顶多吐吐舌头,顺着梯子溜下来,然后凑到他跟前娇嗔两句“臣妾就是看着桃子熟了,想摘给陛下尝尝嘛”,再撒个娇,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今日却不一样,那药劲儿还在她身子里没散,更把她心里的憋闷放大了好几倍。
近日来后宫里是明争暗斗,她父亲多次来信叮嘱她少掺和,可架不住总有人暗里挤兑。
本就一肚子火没处发,此刻被皇帝当众呵斥,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她非但没下来,反而把脖子一梗,坐在树杈上,冲着底下喊,“陛下!臣妾在自己院里爬棵树怎么了?又没碍着别人!整日待在屋里,跟关笼子似的,闷也闷死了!摘个桃子解解闷都不行?”
“你!”萧衍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手指着她,声音更沉了,“朕的话你也敢不听了?立刻给朕下来!”
林望舒坐在树上,看着皇上发怒的样子,心里更憋屈了。
她自小跟着父亲在军营里长大,爬树骑马都是常事,哪用得着管什么女子的规矩?
自打进了宫后,她已经是收敛了不少了,可今日就是控制不住。
她甚至想干脆跳下去,跟他好好理论理论,最好再给他一拳,出出这口气。
可脑子里突然闪过,父亲再三叮嘱的“宫里不比军营,千万不可对陛下动手”,这才硬生生把那股冲动压了下去,只咬着牙,胸口起伏得厉害。
“臣妾这就下来,不碍陛下的眼!”她赌着气,没走梯子,直接从树的另一侧滑了下来。
那侧的树干光溜,她手一松,动作快得很,“噌噌”两下就滑到了地上。
林望舒拍了拍手上的灰,扭头就往屋里走,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见她这般无视,萧衍的怒火“腾”地就窜到了头顶。
他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拽她的胳膊,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慢着,朕没让你走!”
林望舒正闷头走着,听见这话,下意识地就想甩开那只手。
她手劲儿本就比寻常女子大,此刻又在气头上,动作一时没个准头,胳膊肘一抬,竟重重地撞在了萧衍的颧骨上!
“唔!”钝痛瞬间传来,萧衍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脸。
指尖碰到颧骨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满是震惊。
他,一国之君,堂堂皇帝,竟然被自己的妃嫔给打了?
还是当着这么多宫女内侍的面?
空气瞬间凝固了。
崔来喜扪心自问,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这般……可还真没见过。
他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得“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
宫女内侍们也全都跟着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出。有几个胆小的,身子已经开始发抖,牙齿死死咬着嘴唇,生怕下一秒就被迁怒了。
林望舒也愣住了。
她看着皇帝捂着脸的手,再看看他颧骨处迅速泛起来的红痕,脑子“嗡”的一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闯了大祸。
刚才那一下的力道她清楚,别说撞在脸上,就是撞在胳膊上都得青一块。
她的脸“唰”地变得煞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衍慢慢放下手,死死地盯着她。
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滔天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垮理智。
他真想立刻下令,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拖下去,重重惩处!
可目光落在林妃那张又惊又怕、却依旧明艳的脸上时,他脑子里突然闪过林大将军的身影。
当年他登基,若不是林大将军带兵稳住局面,哪有这么安稳的日子?
若是此刻严惩了林妃,林大将军心里会怎么想?
会不会寒了心?
禁军要是出了岔子,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得咽下去。
萧衍的脸色沉得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林妃,言行无状,冲撞圣驾。即日起,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说完,他再也不想多看这地方一眼,转身大步地就往外走。颧骨处的疼还在隐隐作祟,连带着心口也堵得发慌。
连续两晚,在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妃嫔宫里,都碰了硬钉子。
尤其是林妃这一下,虽没伤到什么,却是实实在在的羞辱。
他堂堂皇帝,竟在后宫里受了这般委屈。
脸上这般明显的印子,没几日是消不掉的,这些天的早朝可如何是好?
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没处发泄。
他没回养心殿,脚步一转,径直往坤宁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