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粒入喉，死寂蔓延。**
石室内，时间仿佛被拉长至无限。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陈渊。苏婉甚至屏住了呼吸，泪水凝固在脸上。独目叟握着已化为凡石的星骸碎片，独眼一眨不眨。影蛛缩在角落，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凌清雪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手指还停留在陈渊唇边，冰蓝的眸子如同冻结的湖面，深不见底。
一秒。两秒。三秒。
陈渊毫无反应。脸色依旧是死寂的灰败，胸膛不再有任何起伏。
苏婉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熄灭，化作更深的绝望。她捂住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漏出。
独目叟长叹一声，独眼缓缓闭上，握着碎片的手无力垂下。
影蛛也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轻微、干涩得如同破败风箱的咳嗽声，突兀地响起。
陈渊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紧接着，胸膛开始极其缓慢、却无比真实地**起伏**！灰败的脸上，如同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水彩，竟**缓缓**晕开了一点极其淡薄的、近乎透明的血色！
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以往的沉静漆黑，也不再是记忆侵蚀时的疯狂混乱。而是一种……**空茫**。仿佛刚刚从永恒的虚无中归来，尚未完全找回“存在”的意义。
瞳孔深处，没有了琉璃道种纯净的光华，也没有了星辰陨落的深邃。只有一片疲惫到极致的、近乎虚无的灰暗。
“……清……雪……”他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在近在咫尺的凌清雪脸上。
凌清雪冰封般的眸子骤然波动了一下，她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但她立刻稳住心神，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陈渊？”
“……嗯。”陈渊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耗费了巨大力气。他目光扫过周围，看到了独目叟、苏婉、影蛛，看到了穹顶稳定的星核白光，也看到了独目叟手中那块布满裂痕、失去光泽的星骸碎片。
“……都……在？”他问，声音断断续续。
“都在。”凌清雪点头，言简意赅。
“……星核……锁住了？”
“锁住了。但根基不完美，静滞效果会逐渐衰减。”凌清雪快速说道，同时伸手搭上他的脉搏。脉象极其微弱、混乱，如同风中残烛，但**确实存在**。星核精华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却未能修复他千疮百孔的道基和神魂。琉璃道种熄灭，意味着他失去了最核心的本源与净化之力；星骸碎片崩毁，则切断了他与戍的深层契约联系和重要的星辰之力来源。
现在的陈渊，虽然活着，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脆弱**。
“那就……好。”陈渊似乎想扯动嘴角，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嘴唇。他尝试抬起左手，动作僵硬而缓慢，最终只是轻轻覆在了凌清雪依旧搭在他脉搏的手背上。
触手冰凉。
“你……”他看向她苍白如纸的脸和黯淡的金蓝符文，“剑魄……”
“无妨。”凌清雪收回手，避开了他的目光，站直身体。动作依旧有些虚浮，但她强迫自己站稳，“你需要静养。星核精华只能暂时维系生机，你的道基和神魂……”
“我知道。”陈渊打断她，声音虽然微弱，却恢复了一丝往日的平静，“感觉……像被掏空了……琉璃……没了。碎片……也感应不到了。”
他看向独目叟手中的碎石：“彻底……毁了？”
独目叟沉重地点头：“为了重铸星核，耗尽了最后的力量。表面的裂痕……像是某种侵蚀的痕迹，也永久留下来了。”
陈渊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掌心。那里曾经是琉璃道种的印记，是与戍契约的联系点，是星骸碎片的栖身之所。如今，空空如也。
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和“剥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慢地淹没了他。但他眼神深处，却没有多少恐慌或绝望，反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接受。
“还活着……就好。”他低声说，然后看向苏婉，“厉锋……怎么样？”
苏婉连忙擦去眼泪，哽咽道：“厉锋统领的生机被灵乳和星核环境稳住，没有再恶化，但也没有好转。星煞侵蚀太深，需要专门的救治……”
陈渊点头，又看向影蛛。
影蛛一个激灵，连忙躬身：“主人！您……您醒了真是太好了！小人一直尽心守护，绝无二心！”
陈渊看着她，目光平淡，没有说话。失去了琉璃道种和星骸碎片，他对魂血契的控制力也大幅削弱，只能模糊感应到影蛛的存在，却难以一念定其生死。影蛛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态度虽然依旧恭敬，但眼底深处那份隐藏的恐惧和拘谨，淡了不少。
“现在……什么情况？”陈渊问向凌清雪，他知道她肯定已经梳理过全局。
凌清雪快速将现状告知：光阴锁重铸但不完美，石室静滞效果会随时间衰减，预估最多还能维持**三到五天**的相对安全时间。池灵遗蜕彻底崩毁，辰的记忆碎片带来的“门后注视”污染虽被拔除，但隐患仍在。北冥残梦外部时空乱流依旧存在，但星核稳定后，石室周围的紊乱有所减轻，或许能找到相对稳定的“出口”。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关于第三把钥匙“人心之钥”的线索：南方，天哭城。
“天哭城……”陈渊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微凝，“池灵前辈确定？”
“古卷和星图指向一致。”凌清雪道，“天哭城，千年前‘心魔大劫’爆发之地，百万生灵执念汇聚成渊。第三把钥匙若真与‘人心’或‘梦境’相关，那里是最可能的孕育地。”
“但也最危险。”独目叟插话，独眼满是凝重，“心魔执念汇聚之地，往往扭曲规则，滋生诡异，甚至可能形成独立的‘心象地狱’。以咱们现在的状态……怕是刚靠近就得被那些执念撕碎。”
“还有时间限制。”苏婉小声道，“凌师叔的剑魄需要时间温养，厉锋统领等不起，令主你更是……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救治之地。”
“而且，‘主上’虚渊君的目标也是三把钥匙。”影蛛小心翼翼补充，“黑风峡的事情瞒不住，他们迟早会知道我们可能掌握了星骸碎片（虽然已毁）和部分线索。天哭城……他们很可能也会派人去，甚至设伏。”
问题如山，每一个都足以压垮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
陈渊闭目，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也像是在积蓄说话的气力。
几息后，他重新睁眼，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凌清雪脸上。
“清雪，”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你怎么选？”
凌清雪冰蓝的眸子与他对视，没有任何犹豫：“去天哭城。”
理由无需多说。厉锋需要救治，陈渊需要寻找修复道基的可能，第三把钥匙关乎归墟根本，也关乎“主上”的图谋。留在北冥残梦是等死，去天哭城是险中求生。
“好。”陈渊点头，仿佛早就知道她的答案，“那就去。”
“令主！”独目叟急道，“可是路线、危险、补给……”
“路线，池灵前辈的北冥星轨图应该能指引大致方向，避开最危险的归墟投影碎片和时空乱流区。”陈渊打断他，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危险，哪里都危险。但天哭城是已知的唯一明确线索。补给……石室书架上或许还有池灵前辈遗留的些许丹药或材料，另外——”
他看向那池只剩下浅浅一层、颜色却恢复清澈的星髓灵乳：“灵乳还剩一些，虽然效果大减，但勉强能作为应急之物。最重要的‘补给’，是我们还活着，还能动，还有选择的权利。”
他顿了顿，看向独目叟：“独目前辈，你怕吗？”
独目叟独眼一瞪，胸膛一挺：“老夫活了快两百年，早就够本了！怕个鸟！只是担心令主你和凌仙子……”
“不用担心。”陈渊缓缓道，语气平静得可怕，“我死不了。至少……在找到救治厉锋的方法，在弄清楚‘门后眼睛’到底是什么，在阻止虚渊君打开归墟之门或引来更糟的东西之前，我爬也会爬过去。”
他的话里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扎根于骨髓的生存执念。
凌清雪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冰蓝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她太了解这种眼神了。在黑风峡晶化通道，在星坠之坑边缘，在每一次绝境中，他都是这样。只是这一次，支撑他的不再是琉璃道种和星骸碎片的力量，而是更加纯粹、也更加脆弱的**意志本身**。
“既然定了，那就准备。”凌清雪收回目光，转向独目叟，“独目前辈，你和我一起检查书架和池灵遗蜕附近，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苏婉，你照顾陈渊和厉锋，帮他们尽可能恢复一些体力。影蛛——”
她看向影蛛，目光冰冷：“你负责整理我们现有的所有物品，制作简易的防寒衣物和包裹。另外，把‘燃魂注星’禁术和‘养魂星液’配方再默写一份详细的，以备不时之需。”
“是！”众人应声，各自忙碌起来。
石室内再次恢复了紧张的节奏，但与之前的绝望压抑不同，多了一种明确的、指向未来的行动力。
陈渊靠墙坐着，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苏婉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稀释过的灵乳，又去照看厉锋。独目叟和凌清雪在书架前低声交谈，偶尔拿起一枚玉简或一卷兽皮。影蛛则蹲在角落，用找到的破布和蛛丝笨拙地缝制着什么。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空荡的左手掌心，又轻轻按了按心口。那里空空如也，琉璃道种熄灭后，连带着摇光星宫的烙印也变得极其模糊。星骸碎片崩毁，与戍的契约联系只剩下最微弱的一丝感应，如同风中残线。
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他现在的状态。没有了琉璃净光，他对邪魔侵蚀的抗性大减；没有了星骸碎片，他对星辰之力的感应和运用能力几乎归零；甚至因为神魂重创，连最基础的灵力运转都滞涩不堪。
他现在，可能连一个炼气期的修士都不如。
但奇怪的是，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恐慌或失落。反而有一种……奇特的“轻松”？仿佛卸下了某些沉重的负担，只剩下最本源的“想要活下去，带大家一起活下去”的念头，在空荡的识海中，清晰得如同烙印。
也许，这就是池灵和辰他们，在失去一切力量后，仅凭意志坚守万载时的心境？
他摇摇头，甩开这些杂念。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令主。”苏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手里捧着几样东西走过来，“凌师叔和独目前辈找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小东西。”
陈渊看去。有一小瓶密封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青色丹药（凝神丹，低阶，但聊胜于无）；几块刻画着简易防护符文、灵力已近枯竭的玉佩残片（或许能抵挡一次微弱攻击）；还有一张绘制在某种兽皮上的、极其简陋的**永冻荒原南部边缘简图**，上面用古文字标注了几个地点，其中一个被圈了起来，旁边写着“疑似通往外界之裂隙”。
“地图是辰留下的？”陈渊问。
“应该是。和星轨图的风格很像，但简略得多，只标注了这片区域。”苏婉道，“凌师叔说，结合星轨图，或许能规划出一条相对安全的离开路线。不过……”
“不过什么？”
“地图上标注的那个‘裂隙’，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解。”苏婉有些迟疑地念道，“‘此隙不稳，时有冰煞与‘游梦者’出没，慎入。’”
游梦者？
陈渊皱眉。这又是什么？北冥残梦特有的产物？还是被“门后注视”污染后变异的东西？
“另外，”苏婉压低声音，看了一眼正在远处和独目叟检查池灵遗蜕崩毁后残留灰烬的凌清雪，“凌师叔的剑魄……情况可能比她说得严重。独目前辈偷偷告诉我，凌师叔心口的符文光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黯淡，而且……有细微的裂纹正在向周围皮肤蔓延。”
陈渊心中一沉。古界印记出现裂纹？这意味着她的融印状态正在倒退，甚至可能伤及根本。
“她没提。”陈渊低声道。
“凌师叔的性格您还不知道吗？”苏婉眼圈又红了，“她肯定是不想让大家担心，尤其是您现在……”
陈渊沉默。是啊，清雪就是这样。所有压力和责任，她都习惯自己扛着。
他抬眼，望向凌清雪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冰蓝的衣衫染着血污，长发有些凌乱，但握剑（即便剑已平凡）的姿态，依旧如雪中寒松。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安全的地方让她休养。
“准备得怎么样了？”他扬声问道。
凌清雪和独目叟走回来。独目叟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皮质口袋，鼓鼓囊囊的。“找到点辰留下的‘星尘粉’，撒出去能暂时干扰低阶能量体，对冰煞或许有点用。其他没什么有价值的了。”他摇头道。
凌清雪则拿着那张简图和北冥星轨图（陈渊已交还她），在地上铺开，指尖点向那个标注的裂隙：“结合星轨图推算，这条裂隙应该通往永冻荒原南部边缘，一处被称为‘寒嚎裂谷’的地方。从那里，再向南约千里，便是天哭城废墟所在的高原。”
她顿了顿：“裂隙内部情况未知，‘游梦者’可能是某种精神体或执念聚合体。我的古界印记对这类存在有一定克制，但需要节省使用。另外，离开北冥残梦后，永冻荒原的极寒和荒芜灵力依旧是巨大威胁，我们的御寒物资和补给几乎为零。”
“那就尽快出发，在状态进一步恶化前，离开荒原。”陈渊挣扎着想站起，苏婉和独目叟连忙搀扶。
他站稳，目光扫过众人：“最后检查一遍。能带走的，有用的，全带上。带不走的，留下。一炷香后，我们离开石室，前往裂隙。”
众人凛然应命。
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
厉锋被用简陋的担架（用找到的布料和断裂的书架木板临时绑成）固定好，由独目叟和苏婉轮流抬。陈渊拄着一根削尖的冰凌（影蛛制作）勉强行走。凌清雪持断剑在前，影蛛背着那个装零碎的小皮袋殿后。
站在紧闭的白玉门前，众人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处庇护了他们短暂时光的石室。池灵遗蜕已化为灰烬，星核稳定却已不完美，灵乳将竭，书架空荡。
这里曾是一处希望之地，也是一座孤独的坟墓。
“走吧。”陈渊低声道。
独目叟深吸一口气，再次施展法诀，缓缓推开了白玉门。
门外，不再是狂暴的乱流或粘稠的灰雾，而是一条相对稳定、却弥漫着淡淡寒雾的**冰晶通道**。通道蜿蜒向下，不知通往何方。通道两侧的冰壁中，隐约可见一些凝固的、姿态各异的阴影，仿佛是无数被冻结在时光中的“游梦者”。
而通道的尽头，一片朦胧的、夹杂着雪光的惨白，隐约可见。
那是……外面的世界。
凌清雪率先踏出，断剑微抬，冰蓝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通道两侧的冰壁阴影。
众人紧随其后，踏入了那条未知的、通往寒嚎裂谷的冰晶通道。
就在队伍最后一人（影蛛）踏出石室，白玉门缓缓自行关闭的刹那——
通道深处，距离他们约百丈的雾气中，忽然亮起了两点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淡蓝色光芒**。
光芒一闪而逝，没入雾气深处。
但一种被**窥视**的冰冷感觉，却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划过每个人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