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天，幽怨楼的灯笼都灭了，显得格外冷清。卢凌风推开大门，穿过天井，走进大厅。角落里，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他正要上楼，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突然拦住他：“干什么的？”
“找人。”卢凌风说。
“来这儿都是找人，但你来得不是时候。”那中年人双手抱胸，“这是鬼市，白天不做生意。”
“我是来接人的，不谈生意。”卢凌风说着，就要上楼。
那中年人突然一掌劈来，卢凌风早有防备，伸手招架。两人掌心相对，那中年人被震得踉跄几步，怒喝：“我是幽怨楼主，你找死吗？”
随着他的喊声，四五个手持凶器的人从暗处冲出来。
卢凌风环视众人：“我并无恶意，你们却要行凶，王法何在？”
“这是鬼市，不讲王法！”楼主冷笑。
卢凌风掏出一袋钱，扔了过去：“那讲这个？”
楼主掂了掂手里的钱袋，挥手让手下退下，然后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公子，鬼市的女人可比不上平康坊，出这么多钱，你会后悔的。”
“我来找我的老情人，千金无悔。”卢凌风说。
“敢问公子找的是哪位？”
“雪儿。”
楼主一愣，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卢凌风：“公子在开玩笑吧？雪儿是在等人，可看你这年纪，不可能是她的老情人啊。”
楼主晃了晃钱袋：“可是，见雪儿，这个不够。”
卢凌风从怀中摸出一块金饼，递了过去。
楼主眼睛一亮：“你知道见雪儿须用黄金？实不相瞒，她一到幽怨楼就定了这规矩，可快三年了，从没一个人肯出黄金。”
来到雪儿房外，楼主敲门：“雪儿姑娘，有人来看你。”
房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稍等一会儿。”
卢凌风站在门外，能听到房内传来梳妆的动静。
过了片刻，门被拉开。雪儿站在门口，脸上描着精致的妆容，红色的滴泪痣在日光下格外醒目。卢凌风一惊，一来是她与裴喜君所画的一模一样，二来是她虽上了年纪，却依旧光彩照人。
雪儿看着卢凌风，眼里带着审视，随即侧身：“进来吧。”
卢凌风缓过神，迈步走进房间。楼主在门外轻轻拉上了门。
鬼市的夜总裹着一层湿冷的雾，幽怨楼的灯火在雾中晃荡，像悬在半空的鬼火。二楼雪儿的房间里，琵琶声正断断续续地淌出来。，那声音裹着百年的幽怨，连窗外游荡的影子都似要停下细听。
卢凌风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他看着雪儿垂眸弹奏的模样，鬓边碎发随着指尖起伏、轻颤，指甲上的蔻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曲终时，雪儿起身行礼，裙摆扫过地面，带起少许细尘。
“我要看你反弹琵琶。”卢凌风突然开口。
雪儿身子一僵，半晌才道：“年纪大了，弹不来了。”
“昔日你在霄云楼艳压群芳，靠的就是反弹琵琶。”卢凌风往前倾了倾身，目光灼灼，“在我眼里，你一点都没变，和当年一样。”
雪儿瞟他一眼，语气带了点讥诮：“听公子这话，应是故人，但我怎么不记得了？何况公子这么年轻，戏耍我呢吧？”
“那年我十三岁，随叔叔到长安做生意，得见芳容，便发誓将来挣了钱，一定带你走。”卢凌风说得认真，连指尖都微微发紧:“这些年走南闯北，好不容易挣下一份家业，回到长安却寻不到你，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幽怨楼。”
雪儿被逗笑了，转身走到多宝棍前，取出一卷泛黄的书，啪地拍在卢凌风面前：“公子是看到这书了吧？”是《沙斯传》。
卢凌风的耳尖微微发烫，他有些尴尬地移开眼。
“这卷书是半年前一位老相识送的，他落魄了，没黄金，店主不让他见我，他只留下这个。”雪儿的指尖过书脊，突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你是官家的人，想利用我抓沙斯？我看你年纪轻轻，不想活了？”
卢凌风一时语塞。
雪儿却不看他，反手将一枚金饼扔在地上，“当啷”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我就是书上写的贺兰雪，你们盯了我十几年，要杀就快点，不杀就走。”
卢凌风看着地上的金饼，又看看雪儿冷傲的侧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哦对了，我还有一事相问，昨夜幽怨楼那出戏……”
贺兰雪眉头微蹙:“倒是知道些，鬼市时常发生，一群有钱没处花的，花高价租场地，隔三差五的在各个酒楼表演，上到皇家，下到当官的，都被编排过，说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卢凌风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鬼市还有此等事情发生？
雍州长史府的正厅里，檀香绕着房梁打转。
幽怨楼楼主站在杜铭面前，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杜长史，卢凌风摸到幽怨楼去了，这大功要是被他抢了……”
杜铭捻着胡须，眉头皱了皱，又很快舒展开：“放心，就算他找到贺兰雪，也是徒劳。若是谁都能抓到沙斯，狄公当年怎会把这重任交给我？”
幽怨楼楼主不敢再多说，只垂着头听训。
杜铭起身踱了两步，目光落在窗外的石榴树上，语气带着笃定：“我算计着，沙斯会在幻术大会前接走贺兰雪。没几天了，你盯紧点，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幽怨楼楼主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