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云湖区委大楼，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进三楼会议室。长条会议桌上摆放着“云湖区旧城改造专项治理工作总结会”的桌牌，与会人员已经陆续就座。这是苏清越在云湖挂职期间的最后一次正式会议。
苏清越坐在汇报席，面前摊开着一份装订整齐的总结报告。她看着窗外的区委大院，那几棵老银杏树的叶子已经金黄，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六个月前，她第一次走进这个大院时，满树都是新绿。时间，过得真快。
“人都到齐了，开始吧。”主持会议的区委副书记开口，“首先，请省纪委挂职干部、区纪委常委苏清越同志，汇报专项治理工作总体情况。”
苏清越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今天她穿着深色职业装，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看起来比六个月前更加干练沉稳。
“各位领导，同志们，我代表专项治理工作组，汇报云湖区旧城改造专项治理工作情况。”
她打开ppt，第一页是一张柱状图：“自今年五月启动专项治理以来，工作组围绕‘查问题、促整改、建制度、防风险’的工作思路，对全区2016年以来实施的七个旧城改造项目进行了全面审计和深入调查。”
接下来，她用数据和事实说话：
“在问题查处方面，共发现虚报拆迁户数、压低补偿标准、违规招标投标、监管失职失责等四类二十七项具体问题。截至目前，已立案审查调查党员干部九人，其中处级干部一人，科级干部五人；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六人；追缴违纪违法资金五千三百余万元。”
“在制度建设方面，针对发现问题，推动出台了《云湖区政府投资项目全流程监督办法》《拆迁补偿评估工作规范》《旧城改造廉政风险防控指南》等三项制度，健全了‘事前预防、事中监督、事后问责’的监管链条。”
“在挽回损失方面，通过审计核查和案件查处，为清水湾等片区的拆迁户追回被克扣的补偿款共计八百七十六万元，惠及群众一百四十三户。同时，推动区属国企建立健全内控机制，预计每年可节约项目资金三千万元以上。”
一组组数据，一项项成果，清晰地展现在大屏幕上。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苏清越沉稳的汇报声和偶尔的翻页声。
“在案件查办过程中，我们始终坚持以下原则：一是依纪依法，严格程序，确保每一起案件都经得起检验；二是宽严相济，区别对待，对主动交代、退赃退赔的给予出路；三是标本兼治，既查问题又建制度，力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她调出最后一张ppt：“通过专项治理，我们有三点深刻体会：第一，民心是最大的政治，必须始终把维护群众利益放在首位；第二，监督是最好的保护，必须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第三，打铁必须自身硬，纪检监察干部必须率先做到忠诚干净担当。”
汇报结束，会议室里响起掌声。区委书记李明站起身，走到苏清越面前，郑重地伸出手：“清越同志，这半年来辛苦了。你为云湖做的工作，我们不会忘记。”
这句话很有分量。在赵立民、张建国等人被查处后，李明书记承受了很大压力，也做了深刻的反思和检讨。现在能公开肯定苏清越的工作，说明他确实在转变。
“谢谢李书记，这是我的职责。”苏清越与他握手。
接下来的议程是各相关部门发言。住建局新任局长表态要彻底整改，杜绝类似问题再次发生；审计局局长承诺加强政府投资项目审计监督；街道办主任表示要深入群众，及时发现问题……
会议持续到中午。散会后，苏清越刚走出会议室，就被几个人围住了。
“苏常委，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大家想给你送行。”
“对啊，这半年你帮我们解决了很多难题，总得让我们表示表示。”
“就食堂小灶，不违规。”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有纪委的同事，有住建局新来的年轻干部，有信访局的大姐——苏清越心里涌起暖意。这半年，她确实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故乡。
“好，食堂小灶，我请客。”她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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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的小包间里，摆了简单的一桌菜。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比刚才的会议室轻松多了。
“苏常委，听说你要回省纪委了？”纪委办公室的小李问。
这个问题，其实苏清越自己也没完全想好。按照原计划，六个月挂职期满，她应该回省纪委研究室。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组织上还没正式通知。”她谨慎地回答。
“我们真舍不得你走。”信访局的王大姐说，“你来了之后，我们信访量下降了三成。老百姓都说，来了个肯听他们说话的干部。”
“是啊，清水湾那些老人，现在逢人就说你的好。”住建局新来的小张接话，“刘玉芬阿姨昨天还来局里，说想请你吃饭，但又怕影响你工作。”
提到刘玉芬，苏清越想起上周去医院看她。老人恢复得不错，已经能下床走动了。那八万块钱，她真的捐了两万出来，成立了“拆迁维权基金”，剩下的存了定期，说要留给孙子读书。
“刘阿姨身体好了就行。”苏清越说，“吃饭就不用了，你们多关心关心她，她儿子在外地打工，一个人不容易。”
“这个你放心，街道办已经把她列为重点关爱对象了。”街道办主任说，“每周都有人去看她，帮她买菜，陪她聊天。”
正说着，苏清越的手机响了。是省纪委人事处打来的。
她走到包间外接电话。
“清越同志吗？我是人事处老陈。你的挂职期快满了，组织上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有两个选择：一是回省纪委研究室，提任研究室副主任；二是留在云湖，正式调入区纪委，任区纪委副书记、监委副主任，正科级。你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
挂了电话，苏清越站在走廊里，心里泛起波澜。
研究室副主任，副处级，在省城工作，平台更大，发展空间更广。而且她本来就是从研究室出来的，回去轻车熟路。
区纪委副书记，正科级，在基层，工作更具体，矛盾更直接，压力也更大。但能继续做她这半年在做的事——直接为群众解决问题，直接参与反腐败斗争。
怎么选？
回到包间，大家看出她有心事，也没多问。饭后，苏清越回到办公室，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那棵老银杏。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周维。
“听说你接到人事处的电话了？”他问。
“你消息真灵通。”
“我爸跟我说的。”周维笑了笑，“他怎么想的？”
“周书记说，尊重我的选择，但建议我留在基层再锻炼锻炼。”
“那你呢？你怎么想？”
苏清越沉默了一会儿：“周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记得，在省纪委研究室的课题讨论会上。你发言很犀利，把几个老同志都问住了。”
“那时候的我，满脑子都是理论、模型、数据。觉得反腐败就是制度建设、流程优化、技术应用。”苏清越缓缓说，“但这半年在云湖，我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刘玉芬因为八万块钱喝农药，李梅三年上访无门，清水湾那些老人拿着发黄的材料到处找人……这些，不是数据和模型能解决的。”
电话那头很安静。
“我想留下来。”苏清越终于说出了心里的决定，“省里不缺我一个写材料的，但云湖需要一个能干事、敢干事的纪检干部。清水湾的问题解决了，但云湖还有其他的问题。旧城改造还在继续，棚户区改造马上要启动，征地拆迁、项目监管、廉政风险……这些都需要有人盯着。”
周维听了，没有立刻说话。过了片刻，他才开口：“清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基层很苦，矛盾很尖锐，你可能会得罪很多人，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梁文斌虽然被抓了，但他背后的人可能还在，可能会报复。”
“我知道。”苏清越说，“但正因为有危险，才需要有人去。如果大家都挑容易的路走，那难的路谁走？”
电话那头传来周维的笑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好吧，我支持你。不过我爸可能会有点失望，他本来想把你调回省纪委，放在身边培养的。”
“周书记会理解的。”
“那……我们的事呢？”周维问得小心翼翼，“你留在云湖，我在市里，虽然不远，但也不能天天见面。”
“周末可以见。”苏清越说，“而且，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各有各的事业，各有各的奋斗。等我们都成长了，再考虑下一步。”
这话说得很理智，但周维听出了里面的深意。苏清越不是不愿意考虑个人问题，而是希望在最好的时候，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那个时刻。
“好，我等你。”他说，“不过有个条件——每周至少见一次面，吃一顿饭，看一场电影。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苏清越笑了。
挂断电话，苏清越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写她的选择报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写得很认真。
“经慎重考虑，我申请留在云湖区纪委监委工作。理由如下：第一，专项治理虽然取得阶段性成果，但长效机制尚未完全建立，需要继续巩固深化；第二，基层纪检监察力量相对薄弱，需要充实骨干力量；第三，我个人希望在一线继续锻炼，提升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加了一句：“作为一名纪检监察干部，我深知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和艰巨性，也深知肩负的责任和使命。我愿意在正风反腐的第一线，继续淬炼成长，为维护群众利益、净化政治生态贡献自己的力量。”
报告写完，她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签上名字。明天，这份报告就会送到省纪委人事处。
做完这些，已经是下午四点。苏清越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医院看看刘玉芬，然后去清水湾安置小区，跟那些老人告个别——虽然不走了，但挂职期满，工作交接还是需要的。
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一群人站在院子里。李梅、王福贵、李大娘……清水湾的十几个老人，都来了。
“苏同志！”李梅快步走过来，“听说你要走了？”
苏清越一愣：“谁说的？”
“我们听区政府的人说的。”王福贵说，“说你要回省里了。我们赶紧就来了，想送送你。”
看着这些老人期待又有些不舍的眼神，苏清越心里一暖：“王大爷，李姐，我不走了。我申请留在云湖，继续工作。”
“真的？”李大娘抓住她的手，“不骗我们？”
“不骗你们。”苏清越认真地说，“专项治理还没完全结束，制度建设还要推进，我怎么能走呢？再说了，我答应过刘玉芬阿姨，要看着她拿到补偿款，看着她住进新房。承诺还没完全兑现，我怎么能走呢？”
老人们互相看看，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王福贵连连点头，“苏同志，你不知道，我们这些老人私下都说，要是你这样的干部多几个，我们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我会努力的。”苏清越说，“对了，我正要去医院看刘阿姨，然后去清水湾看看。大家一起来吧。”
一群人簇拥着她，走出区委大院。秋日的阳光很好，照在每个人身上，暖洋洋的。
路过那棵老银杏时，苏清越抬头看了看。金黄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风一吹，几片叶子飘落下来，像金色的蝴蝶。
六个月前，她第一次走进这个大院时，还是个从省城来的年轻干部，满脑子理论和理想。六个月后，她即将正式成为这里的一员，带着实战的经验和更加坚定的信念。
这六个月，她参与查处了腐败分子，为老百姓追回了损失，推动建立了制度，也经历了生死考验，见证了人心向背。
就像一块铁，经过淬炼，初具锋芒。
但真正的淬火，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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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苏清越回到住处，打开电脑查看邮件。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省纪委研究室主任。
“清越同志：获悉你选择留在基层，我很理解，也很支持。这半年你在云湖的工作，不仅查办了案件，更形成了一份高质量的案例分析报告。这份报告已经被最高检内刊转载，在全国政法系统引起很好反响。随信发你转载链接，以及编者按。研究室永远是你的家，随时欢迎回来交流。祝你在新的岗位上取得更大成绩。”
附件里是转载文章的pdF版本。苏清越打开，看到自己的文章被刊登在显要位置，编者按写道：“该文从基层实践出发，深刻剖析了旧城改造领域的廉政风险点，提出了具有可操作性的监督对策，对全国类似工作具有借鉴意义……”
看到这些，苏清越既欣慰又平静。欣慰的是，自己的工作得到了认可；平静的是，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还很多，路还很长。
手机震动，是周维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是一桌简单的饭菜，两副碗筷。
“等你回来吃饭。”
“马上到。”
苏清越笑了，关上电脑，拿起外套。
窗外，云湖的夜色温柔。这座城市，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而她，将在这里，继续她的淬炼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