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亲手将这个男人,推向了一个深渊的边缘。
而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楼下的喧嚣再次涌来,她却觉得格外寂静寒冷。
顶层套房内,孙天河站在窗前,手中不知何时又拿起了那瓶矿泉水,却久久没有喝。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辉煌,但他的目光仿佛已经穿越了万水千山,投向了东面那个岛国,投向了那个名为“梅”的毒蛇巢穴。
新的风暴,已在不远处酝酿。
而他,即将孤身涉险,直入龙潭。
“梅组织……”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我们,是该做个了断了。”
.......
次日,孙天河起床第一件事便叫来了阿七。
“帮我寻找一位面皮制作师,要以假乱真的那种。”
阿七来得很快,清晨微光刚透进书房,他如同一道影子般出现在门口,身上还带着些许室外清冽的寒气。
听到孙天河的要求,他那张万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瞬间便收敛,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漾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面皮制作师?少爷指的是……易容?”
阿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刻板,但问得精准。
“嗯,最高级别,以假乱真,最好能长时间佩戴,甚至经受住一定的检查和触碰。”
孙天河坐在书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不是电影里那种粗糙的玩意儿,我要的是能骗过近距离观察,甚至可能包括一些基础生物识别扫描的第二张脸’。”
阿七沉默了几秒,显然在快速检索脑海中的情报网络。
他跟随孙家多年,掌管暗桩情报,接触的三教九流远超常人想象。
“有一个人,或许符合少爷的要求。”
阿七缓缓开口,“但这个人,很怪,也很难找,而且……要价恐怕不菲,未必是钱。”
“说。”
孙天河言简意赅。
“江湖人称‘鬼手,没人知道他真名,据说祖上是宫廷里专门为贵人制作‘人皮面具’的匠人,手艺是家传,早已失传的那种。”
“他不属于任何势力,行踪不定,据说常年混迹在西南边境一带,偶尔也会出现在一些地下古董黑市或者……尸体处理的黑市。”
阿七的声音压低了几分,透着一股阴森气,“他制作的面具,用的是特殊处理过的、近乎失传的某种生物胶质混合材料,薄如蝉翼,贴合无比。”
“据说能根据佩戴者的体温和微表情产生极其自然的纹理变化,毛孔、皱纹、甚至细微的疤痕都能模拟,清水冲洗无碍,对寻常红外和紫外检测也有一定抗性。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找他做面具,规矩很怪。”
“第一,他只看‘活儿’不看人,接不接全凭心情,而且必须本人亲自去谈,不能经手他人。”
“第二,他需要‘模子’要么是目标人物清晰到毛孔的高清全方位影像,要么……是刚从尸体上拓印下来的、不超过十二小时的完整面部皮肤倒模。”
阿七顿了顿,“第三,他要的报酬很随机,可能是某种珍稀药材,可能是某件不起眼的古物,也可能是一个承诺,或者一个他感兴趣的故事。无法用常理揣度。”
孙天河眉头紧锁。这“鬼手”听起来确实邪门,但阿七的描述,恰恰符合他目前最急迫也最苛刻的需求。
一张能够骗过梅组织严密审查的、完美的假面。
苏静深那边的情报和铺垫需要时间,但易容的准备必须立刻开始,这可能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也最脆弱的一环。
“尸体倒模……”
孙天河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寒光一闪,“目标人物还没死,也不可能为了取模去杀一个无辜之人。”
“高清影像……”
“在对方高度戒备的情况下,几乎无法获取。”
他沉吟片刻,“有没有折中的办法?或者,替代人选?”
阿七摇了摇头:“据我所知,能达到少爷要求水准的,只此一家。”
“其他人做的,骗骗普通人或许可以,但绝无可能瞒过专业且警惕性极高的组织。”
“至于折中办法……”
他迟疑了一下,“传闻‘鬼手’早年欠过老爷一个人情,很小的人情,但老爷从未动用过。”
“只是,此人脾性古怪,即便有旧情,也未必买账,反而可能因此提高门槛。”
父亲的人情?
孙天河心中一动。这倒是条线索,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没有强。
“知道他现在最可能在哪里吗?”
孙天河问。
“三个月前,有线报说他在滇南边境的一个小镇出现过,似乎是在收集某种罕见的蝴蝶翅膀粉末,那是他制作面皮的一种重要辅料。”
“之后便没了确切消息。那种人,就像山里的老参,神出鬼没。”
阿七答道。
滇南边境……
距离S市数千里之遥,而且地处复杂,三不管地带众多,寻找一个刻意隐藏行踪的奇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孙天河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
时间紧迫,梅组织的行动不会等他。
苏静深那边一旦准备好“剧本”和接触契机,他就必须立刻以全新的“身份”登场,没有时间慢慢寻找一个飘忽不定的匠人。
“阿七.......”
孙天河转过身,眼神决断,“动用我们所有在西南,尤其是滇南一带的暗线和资源,不惜代价,全力寻找‘鬼手张’的下落。”
“同时,搜集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喜好、习惯、最近可能的需求、哪怕是最荒诞的传闻。”
“我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他,并且让他愿意接下这单‘活儿’。”
“是,少爷。”
阿七毫不犹豫地应下。
“另外........”
孙天河补充道,语气冰冷,“准备一套方案,如果实在找不到‘鬼手张’,或者他拒绝。”
“我们需要一个备用的‘模子’来源。”
他没有明说,但阿七已然明白其中的血腥意味。
那意味着可能需要制造一具“合适”的尸体。
这是下下之策,但必须有所准备。
“明白。”
阿七点头,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仿佛在谈论天气。
“去吧,尽快。”
孙天河挥了挥手。
阿七无声地退下,书房内恢复了寂静,只留下孙天河一人。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阴霾和决绝。
易容,只是第一步,却是踏入深渊之前,最关键的一道伪装。
他必须确保这张“脸”完美无缺,因为任何一丝破绽,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他拿起手机,翻到周天一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没有拨出。
武馆的事情刚刚起步,不能让他分心。
他又想到李沐林,想到昨夜苏静深复杂的眼神,想到林晚晚可能有的抱怨但所有这些,此刻都必须暂时压下。
他现在是即将潜入敌后的孤狼,需要的是绝对的专注和冷酷。
他收起手机,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寻找“鬼手”的行动已经启动。
而他自己,也需要开始“进入角色”,揣摩那个对现状充满怨恨、不惜与虎谋皮的“孙天河”,该是什么样的心境,什么样的言行举止。
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总是最压抑,也最考验人心。
孙天河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将所有的杂念摒弃。
寻找“鬼手”的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孙天河掌控的、潜藏于S市乃至更广地域的暗网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阿七展现出惊人的效率,一道道加密指令通过不同渠道发出,无数双平日隐于市井、山林、甚至阴影中的眼睛悄然睁开,开始聚焦于西南边陲那片充满神秘与危险的区域。
孙天河本人则陷入了更深沉的“角色准备”之中。
他几乎足不出户,将自己关在别墅顶层特设的静室里。
室内没有窗户,光线可以完全调节,墙壁做了特殊的吸音处理,隔绝一切外界干扰。
这里成了他演练的舞台。
苏静深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送来了第一批关于梅组织S市据点“樱花贸易”的详细资料。
以及根据情报分析勾勒出的、他们可能感兴趣的“目标人物”画像:一个因遭受“不公”打压而心怀怨恨、有能力、有野心、且对现有秩序极度不满的“失意枭雄”。
这个形象需要立体、丰满,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下意识的反应,甚至走路的姿态、说话的口头禅、饮酒的偏好,都必须经得起最严苛的审视。
孙天河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
他收敛起属于“孙天河”的那份内敛沉稳和偶尔流露的锐利,试图将另一种气质注入这副躯壳。
眉眼间要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戾气,嘴角习惯性向下,带着嘲讽与不甘。
眼神不能太清明,要混杂着野心、算计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举止可以刻意带上一点曾经上位者残留的、却已被现实磨损的骄矜,以及急于证明自己的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