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没说错,迟辞确实去找了寨里的女子,是西边的柴氏。
柴氏一家在上山之前是本地的富户,若是能安稳度日,也算的上一个还未完全成型的家族。
但不幸的是人祸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柴氏女有三位,大女早已远嫁,如今并不在山上,二女和阿钰差不多的年纪,小女也不过蹒跚学步。
这家倒是有两个儿子死在了动乱之中。
迟辞这次找的是二女。
按理来说去找未婚待嫁的闺中女子不合礼数,但迟辞想了想,这世道,难道女子嫁人了就允许与其他人相处了吗?
当然,想归想,她还是知道避嫌的,本来想找的是柴氏主母,但不知怎的主母看着她微微一笑,便叫了二女过来。
迟辞当时有些头皮发麻,怕引起误会,便说明了自己只是来学女红,会给报酬作为学费……
对,她想学女红。
因为她发现在这样的环境去买成衣真的不如自己量体裁衣,但是理想和现实总是有些出入,平日里看起来无所不能的青年偏偏在这种针线活上笨手笨脚,时常惹得柴氏二女掩面轻笑。
迟辞不气馁,初学嘛,不扎到手已经是胜利了。
结果让她没想到的是,辛苦了一天刚回家,就被周启看出了端倪。
晚饭后,卫尹去院中捯饬小菜园了,周启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缘由是屋里的烛火着实太暗,迟辞规定了他在晚上去读书必须要有很长的休息间隔,现在条件有限,太过伤眼反而得不偿失。
不然他以后真要是当上了皇帝,岂不是坐在龙椅上连手下的大臣都看不清。
于是这段时间她就霸占了屋里唯一的桌子,来核算账目。
反正她又不怕近视。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总觉得有道视线在看着自己。
转头发现是周启睁了眼在看她。
那眼神说不上什么情绪,却没有几月前刚被捡回来时的空洞了。
秀气的面庞上也有了血色,红粉色的唇在烛火下映出一抹艳丽,小小年纪便已经可以窥见未来的颜色。
迟辞心说这一届皇室的基因还真不错。
“明日你不必去了。”
少年抿了抿唇,犹豫如此之久冒出来的话却让迟辞有些迷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会些女红,你……若是不擅长,不必为难自己。”
他的视线落在迟辞的手上。
因为临时起意没有顶针指环,加上她怕伤到自己,便在自己的指腹处缠了一块白布。
这东西不大碍事,因此洗过手后她费劲巴拉地给自己缠上就不想再取下来了。
结果没想到仅仅从这些细枝末节的线索,被他猜出了她的目的。
不过周启会女红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都学不会的东西,这家伙怎么学会的?
“不行,你现在还小,这种事不需要你来做,好好念书养好身体就够了。”
迟辞十动然拒。
现在也是让她当一把封建大家长的时候了桀桀桀。
周启闭上了嘴,从这天后也没再提过这件事。
不久后,留白终于从山下归来。
第一件事竟是找到了迟辞这里。
……
今天周寻清竟然在课上公然走神。
少年倚窗而坐,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池塘,此时刚到盛夏,蝉鸣与荷花充斥了几分燥热。
迟辞看着他的侧脸,竟有些恍惚,就像人在现实中会突然有既视感,似乎做过这样的梦。
那张有六分相似的脸却是她真正见过的。
“卫夫子?”陈渊带了些迟疑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
男子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然后点了周寻清道,“殿下,邦畿千里,维民所止。缗蛮黄鸟,止于丘隅,何意?”
“知其所止,明己所止,止于至善。”
少年回过脸来,未有太多思虑的时间便答道。
“善。”男子点了点头,没有继续为难他,只是翻开了下一页继续讲了下去。
今天的课程结束时,迟辞心想终于又熬过一天,这种教古文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多多干。
奈何她活得太久,这些东西只是在山上无聊时随手翻阅,就已经自动进了她脑。
男子收拾了书卷便想离开,却被周寻清叫住。
“夫子莫急,本宫有话想说。”
陈渊蓦地扭头看他,本打算起来的身体也重新坐下。
周寻清皱了皱眉,对他低声道:“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陈渊早已不是刚来府里那个懵懂的少年,他眨了眨眼缓慢道:“奴才不知礼数,恐殿下遇袭,还是陪在殿下身边更心安。”
看得出来卫尹这段时间让嬷嬷教他宫廷的规矩是学会了,但如学。
……罢了,他在这也不影响什么。
太子殿下已经差不多适应了陈渊的存在,左右不过是多个跟班,而他从小到大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下人和追随者。
“什么时候放本宫出府?”周寻清开门见山,没打算再跟她周旋。
“殿下,这您得去问郡主大人,草民不过一介白身,哪能做的了主。”
男人微笑真切,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你走吧。”得到这个回答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已经这么些时日了,卫尹竟一直毫无动作,这京城的天下似乎一如往常的平静。
那为什么要这么早把他困在郡主府上?
还是说……卫尹的这次戒严并非捕鱼,而是钓鱼?
男人正想走时,突然又折了回来,看着两人道:“差点忘记,草民接下来这段时日要回家探亲,已和郡主大人禀报过,所以殿下和小公子可以放假了。”
“探亲?”陈渊看着她突然道,“那陈辞呢?”
不知为什么,周寻清也看了过去。
他也想知道……
迟辞总觉得这俩小孩的眼神有些怪异,心说他俩竟然和朱瑜那么师生情深吗,自己要走了他俩不说啥,都在这问朱瑜。
“自然是,留在府里。”
她后悔说这话了。
因为朱瑜闹着要和她一起去。
“你应当知道这不是儿戏,多大的人了还在这闹脾气。”恢复了原貌的迟辞在桌边冷眼看着床上撒泼打滚的朱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