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男人眼底却浮出一丝古怪,他指尖敲在剑柄上的节奏仿佛急促的催命符,“我还以为碧儿姑娘心里有数,这话不该我来问你吗?”
碧儿皱了皱眉,强行让自己硬气起来说话:“这位公子,即使这是天子脚下,你也应知道不该管的事少管,省得惹到一身腥。”
她不信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对方真的敢动手。
实际上,迟辞也确实不打算动手,只是想吓吓她罢了。
没想到这次去戏楼没打听到消息,突破口会在这里。
于是她突然扬起一个笑来,俯身看着她道:“我还不知这天下还有谁能让我惹到一身腥,不若碧儿姑娘给我引荐一下你家大人?”
男人的呼吸陡然接近,不同于之前的冷漠,此时的他更像是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猎物,在黑暗中慢慢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碧儿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男人似乎不太喜欢她这样的反应,直起身子,眼中生起一丝无趣,只是侧脸问站在他身后的周欣雨道:“你们要回哪去?”
周欣雨莫名兴奋地冲他傻笑一下道:“回南城……”
“那不是巧了。”男人又露出一个和之前一样温润的笑意,仿佛碧儿刚刚看到的那个恶鬼只是她的错觉。
“我们刚好也要去那里,那就顺路一起走吧。”
碧儿还想说些什么,目光却在触及到男人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迟辞也发现了她对自己的恐惧,但还是有些奇怪的,她毕竟也没对对方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吧,怎么就这么怕她呢?
难道她现在这张脸很可怕?
【迟辞同学,你知道动物的本能就是害怕屠夫吗?】十八冷不丁在她脑海里接了一句。
她心里干笑一声,有些心虚地觉得应该……不至于吧?
……
时天下大乱,两国冲突拉锯持续多年,战火烽起,九州八方起义者日渐增多,而其中一支山匪出身的起义军以恐怖的速度扩张。
据传闻领头人极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即使鼓舞军心一般也覆面而出。
也有传闻其首领为不至及冠的少年。
更有甚者传其首领时男时女,白日里少男的模样稳定军心,夜晚少女的模样蛊惑军心,如此才能让其军队发展如此迅猛。
流言就是这样产生的,因为没有一个探子能活着离开他们的阵地,也就没外人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模样。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
就是这首领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名杀神。
也许是从那天有人以自毁为代价去刺杀首领,真的伤到了他。
第二日那容貌似谪仙的杀神就出现在了军营门口。
他从来不遮面,总是任由那粘稠红色的液体溅在他那张完美似受尽上天宠爱的脸上,无人敢因他的皮相而产生旖旎的心思。
他是首领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剑,几乎屠尽了所有挡在首领面前的阻碍。
到后来,剑尖所指,无处不降。
手里的剑第一次穿过别人的身体时,迟辞是没什么感觉的。
比在山上砍柴还要轻易,人类的身体那般柔软,她毫不费力地就收割了一群又一群明知会死还冲上来的敌人。
无论是奸细,探子,还是敌方的整个军队,只要是站在周启和卫尹对面的,她都从未心慈手软。
可那些人是敌人吗?
对于她这样一个立场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夜深的噩梦被血色充斥,第一个世界女孩软软倒下的身体和悲伤到窒息的痛苦让她跌跌撞撞爬起来,跪在地上呕吐了许久,胃里没有任何东西,她能闻到那股难闻的酸气,还有血腥味。
她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那个女孩的脸了。
原来现在的她也变成了刽子手。
营帐的帘子被人撩开,少年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口。
看着青年的青丝散落在地,瓷白的肌肤上泛红的眼尾格外惹眼,有殷色从他嘴边溢出,是他自己的犬齿咬破了薄唇,如同白雪上掉落盛放的红梅。
少年抬手抓住心口的衣服,他本以为自己有得选,结果也是他的无能让自己将谪仙从高悬天顶的神座拖下玷污。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嘶哑,几乎小到他自己都听不清,“我不该把你叫来的,这是我们的责任,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周启。”青年抬眸,昏暗的烛火映出他琥珀色的眸中明明灭灭,触及最深处却是似乎能吞噬一切的沉渊,“我不是为了你。”
少年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倏然变得毫无血色。
“只是这个世界需要一个君王,而你就是留白预言中的那个人。
我不在乎那个人是谁。”
他并不特殊。
青年不是为了他嗜血,而是为了那个预言中的明主。
恨明月高悬不独照他吗?
他有什么资格?
少年踉跄着离开时,营帐外黑暗的角落里走出一个少女,她轻轻歪着头看着他笑,笑得嘲讽且恶意。
“周启,何必自取其辱,你这么聪明,连自己都骗。
我早就说过,你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少年看向她,沉默良久,迷茫破碎的眼神中终于揭开一丝清明,他主动向少女走近了一步。
“要怎么做?”
少女莞尔一笑,为了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天而喜悦。
……
迟辞睁开眼,从过去的回忆中跋涉而出,天光从窗口洒落,她眯眸伸出手,清风落入手心,却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也许在她早就疯了。
只是这些年她强行让自己忘记,忘记她其实是一个现在死了都要去地狱十八层的恶鬼。
不过她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还纠结的呢,即使她不在,他们也会以一种更痛苦折磨的方式登上那个位置。
她只是替卫尹和周启背负了这份必要的业障,如果真的有报应,她这个没有来生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盛世海晏河清下的根基,永远都是累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