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陈氏。
陈氏,只有卫尹知道他怀揣了怎样的小心思。
也或许,后来陈氏也发觉了。
他知道自己对陈氏亏欠,便从不吝啬于赏赐。
从年少时的争锋到携手杀出一条用血铺就的生路,他意识到自己恰如卫尹所说的,无能,连自己的心都看不分明。
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大概是少时的经历让他学会藏起了自己的心思,学会了自己在生父死在面前时仍笑着祝贺那个被称为他母亲的人终得家宅清净。
他是一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即便受尽屈辱,他想过去死,也没想过回去报仇。
他就是这样一个窝囊的人,与他的外表截然不同。
冰冷与沉默是他的保护层,他用了最愚蠢的法子,天真地以为只要能断开与所有人的关系,便不会再受到伤害。
卫尹是与他完全相反的存在。
她从未在乎过他放不下的礼数,她嫌他酸儒书生,她可以肆意扑入青年怀中撒娇,惹得青年只能无奈而宠溺地摸着她的脑袋。
他看着,眼底露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艳羡。
青年在察觉别人感情这方面非常迟钝,却总是顾及到周边人的情绪,他总是会在安抚过卫尹以后,也摸摸他的头。
起初他是抗拒的,在他的印象里只有父亲会如此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但在那轻柔的重量压下时,他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卫尹总嘲笑他伪善,他从未反驳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后来,他听到了留白的预言,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他从未有过这种念头,如此荒谬,可青年偏偏信了。
后来,青年为了他们去找寨里的姑娘家学女红,他绣的很难看,缝的针脚也歪歪斜斜。
第二天趁青年不在时,卫尹来找他,告诉他寨里又有姑娘给她塞了手帕,想试探青年的态度。
他什么都没有说,不是不在乎,而是因为心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痛,他白了脸色。
卫尹很聪明,她看着他笑道,我们下山吧,去走留白给我们留下的那条路,如果我们真的能成功,天下还有什么我们留不住的?
她疯了吗?
但鬼使神差的,他答应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天下的重量从来都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么一句话,多少次死里逃生,最终有一次他们真的被最强的敌手派出的死士刺杀至濒死。
第二日夜,青年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营帐门口,他的领口还带着原野上尘土与枯草的气息,烛火将他的身形拉长,映照在营布上。
他不知道青年是如何做到的,一番简单的审讯过后,便肃清了军中所有的内奸。
手起刀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青年,任由污血沾染那张皎月般的皮相,无论敌人如何哀求,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但琥珀色的眸子染上赤色,如最无情的罗刹降临世间。
在那夜之后,似乎就是他对赢下这天下的宣告,青年的存在让所有与他们为敌的阵营都谨慎了许多。
无人知晓,他后悔了。
青年被他玷污,从此以后君臣有别,青年不会再对他露出那样的微笑,也不会再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唤他的名字。
可分明,下山前青年曾问过他,想好了吗?
这个决定权青年交给了他,青年虽然信了那荒唐的预言,却从未逼他真的走上这条路。
相反,是因为他自己的私欲……
事已至此,便是卫尹找到他不必说什么,他便知道接下来要如何。
他们必须登帝。
青年成为了他们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他们不愿让他出征,下面的军士却更愿意听青年的,他们拦不住青年。
却也知道他就是他们胜算最大的牌。
他们没想到的是,即使登上了那个位置,他们依旧留不住青年。
他们尊他为帝师,给他极尽天下的富贵,他嘴上说着喜欢,却从没有对这些表现出任何留恋。
终究到了青年要离开的那天,他们知道留不住他,便这样在高墙之上看着他的牛车慢悠悠走向返程的路。
而后来,就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渐渐能从那些年少的梦中挣脱梦魇时,留白带着阿钰出现在了宫中。
留白说,他要死了。
周启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表情如何,只知道他起身时碰碎了一地的琉璃盏,抬起手时,抖得拿不起任何东西。
不可能,他告诉自己,不可能,这么多年他连相貌都未变过,又怎么会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他闭了闭眼,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严。
他知道留白会找到他,必然还有挽回的法子。
留白也没辜负他的希望,她说,他本是集天地自然应道法而生的竹仙,竹生一百二十年,几十年前他造了太多杀孽,而今仙力受损,大抵是撑不了多久了。
她说,而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你和卫尹的护体龙气,来强行给他续命。
他欣然允下,并告诉留白,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卫尹和青年。
而代价,只需要他一个就够了。
只要他的护体龙气,加上一些真龙天子的寿命罢了。
他知道,无论是青年,还是卫尹,都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本就是他欠他的。
一个计划在他的脑中渐渐形成,他早就知道冷家那些蹩脚的小动作,一直放任他们,除了捧杀,也是他早就为卫尹留好的功绩,只是没想到现在行动要提前了。
回到山上后,他的一切终究没能瞒过青年。
他的命数已经所剩无几,青年没有责怪过他,只是在某天一夜白头。
青年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陪你走完最后这段路。
亦如他当初选择下山那样。
那天,下了雪,他透过窗口向外看去,在雪落下之前,他已经与他白了头。
在他笑着闭上眼之前,看到了满山的竹林盛开了琥珀色的花朵,如青年的眸子,摇曳了满地风雪。
卫尹,争了一辈子,这一次,终于是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