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校长办公室的那段路,林晚星走得异常沉默。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将孙晓梅带来的八卦、杂志上的信息,与此刻校长突如其来的召见串联在一起。
结论让她手脚冰凉。
江辰风走在她身侧,他的沉默则更像是一种蓄势待发的警戒。他完好的右手插在裤兜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金属钥匙扣,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的目光扫过走廊墙壁上张贴的优秀学生照片,扫过窗外操场上奔跑的身影,这一切熟悉的校园景象,此刻都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薄膜。那个来自外部世界的庞然大物,已经将它的触角,毫不客气地伸进了他们最后一片相对纯净的领地。
“很重要的人……”江辰风在心中冷笑。除了他们,还能有谁?用这种方式,在学校,在校长办公室这种代表着秩序和权威的地方见面,无疑是一种精心的心理施压——看,我们可以轻易进入你生活的任何一个角落。
校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江辰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校长略显严肃的声音。
推开门,办公室内的情景映入眼帘。头发花白的校长正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恭敬和为难的复杂表情。而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正是昨天出现在林家小店门口的那两个西装男人之一,年长的那位。他今天换了一身深灰色的西装,依旧一丝不苟,神情平静,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从容。而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更为精干的男人,膝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公事包,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像是个秘书或律师的角色。
没有看到预想中更具冲击力的“亲生父母”,这让林晚星在极度紧张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心又提得更高。派下属来,更像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透着骨子里的疏离和傲慢。
“校长,您找我们?”林晚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和江辰风一起走了进去。
“啊,晚星,辰风,来了。”校长站起身,语气有些不太自然,他指了指沙发上的两人,“这两位……是来自南州市陆氏集团的先生,有些……关于晚星你的事情,想在学校这个相对正式的环境里,和你以及你的……朋友,沟通一下。”
“朋友”这个词,让江辰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对方显然调查过,知道他和林晚星关系密切,并且,有意无意地将他定位在一个不那么重要的“朋友”位置。
年长的西装男人站起身,脸上露出一抹程式化的、并不达眼底的微笑,朝林晚星微微颔首:“林晚星小姐,你好。鄙姓陈,陈荣,是陆氏集团总裁办公室的特别助理。这位是我们的随行法律顾问,赵律师。”他的目光随后落到江辰风身上,笑容淡了些许,“这位就是江辰风同学吧,果然一表人才。”
客气,疏远,带着审视。江辰风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目光锐利地回视过去,没有任何怯场。
陈助理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重新看向林晚星,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林小姐,昨天我们与您的养父母进行过初步沟通,想必您已经知晓了一些情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和外界干扰,所以我们选择今天来这里,与您进行一次更清晰、更正式的交流。”
校长在一旁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清了清嗓子:“那个……陈助理,赵律师,你们谈,我外面还有点事……”他显然不想卷入这种明显的家族私事,尤其是涉及到陆家这样的庞然大物。
“麻烦您了,王校长。”陈助理礼貌地说。
校长如蒙大赦,快步离开了办公室,甚至还轻轻带上了门。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晚星感觉最后一点依靠也消失了,这个空间瞬间变成了一个封闭的谈判场。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四人。
陈助理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他从赵律师手中接过平板电脑,操作了几下,转向林晚星。屏幕上显示出一份看起来非常古老的报纸扫描件,是一则十几年前的遗失声明,旁边还有一张有些模糊的婴儿照片,以及一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纯金长命锁的特写。
“林小姐,请看。这是当年您……意外与家人失散时,陆家在报纸上刊登的声明。这个长命锁,是您出生时,老爷子,也就是您的祖父,亲自为您定制的,内圈刻有您的出生日期和‘陆’字的篆体。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包括时间、地点、以及您养父母当年收养您时的一些描述,经过初步比对,基本可以确认,您就是陆家当年遗失的那位小姐。”
他的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不是在揭开一个人生巨变的序幕。
林晚星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婴儿照片和长命锁,心脏狂跳,却感觉不到一丝血脉相连的悸动,只有一种在看别人故事的荒谬感。她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陈助理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道:“陆总,也就是您的父亲,以及夫人,对找到您感到非常欣慰和激动。老爷子更是日夜期盼能与您团聚。陆家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尽快回到南州,回到您真正的家人身边。您所拥有的一切,教育资源、生活条件、未来的发展平台,都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您可以接受最好的教育,接触最顶级的圈子,拥有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人生。”
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力,描绘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未来。但听在林晚星耳中,却只觉得无比刺耳。
“回到……真正的家人身边?”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直视着陈助理,“那我的养父母呢?这十几年,是他们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在我的认知里,他们才是我的家人。”
陈助理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酷:“对于林家夫妇这十几年对您的养育之恩,陆家深表感激,并且愿意给予他们足够丰厚的经济补偿,确保他们晚年生活无忧。但是,血缘关系是无法割舍的。您身上流淌着陆家的血脉,这是不争的事实。您属于更高的平台,而不是拘泥于这个小地方。”
经济补偿?无法割舍的血脉?
这些话像冰锥一样刺入林晚星的心脏。他们轻描淡写地,就想用钱买断她与养父母十几年的亲情!他们高高在上地定义着什么是“真正的家人”,什么是“小地方”!
一直沉默的江辰风,此时突然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助理和赵律师的目光立刻聚焦到他身上。
“陈助理,是吧?”江辰风向前迈了一小步,姿态放松,眼神却锐利如刀,“按照你的说法,一切都‘基本可以确认’,但说到底,目前还只是你们单方面的说辞和‘初步比对’。在法律上,这并不构成确凿的证据链。在晚星本人没有进行dNA鉴定并自愿认可之前,你们所谓的‘事实’和‘血缘’,都只是一种可能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位赵律师:“更何况,即便血缘关系成立,根据民法典,成年子女拥有自主选择居住地和生活方式的权利。晚星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八周岁,在此之前,她的监护人依然是她的养父母。在未征得她本人及其合法监护人明确同意的情况下,你们所谓的‘希望她尽快回去’,本质上,是否构成了一种潜在的胁迫和骚扰?”
赵律师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这个小镇少年思路如此清晰,直接抓住了法律和程序上的关键点。他正要开口反驳。
江辰风却没给他机会,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牢牢锁定陈助理:“在这一切都没有理清,在没有尊重晚星和她家人自身意愿的前提下,你们就贸然出现在她的学校,打着‘正式沟通’的旗号,施加压力。我想请问,这到底是认亲,还是……强征?”
“强征”两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助理脸上的程式化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他微微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手臂打着石膏,却气势逼人的少年。他意识到,这个叫江辰风的,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他是一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是林晚星身边最坚定的守护者。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一直作为背景板的赵律师清了清嗓子,准备从法律层面进行回应。
就在这时,陈助理却忽然抬手,制止了赵律师。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让人看不透的笑容,目光却越过江辰风,再次落在脸色苍白的林晚星身上。
“林小姐,”他完全无视了江辰风的质问,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最终的、不容抗拒的通牒感,“我们理解您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和考虑。”
“陆总让我转告您,他很想念您。并且,他希望能亲自和您通一次电话。”
说着,他对赵律师使了个眼色。赵律师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全新的、未拆封的卫星电话,放在茶几上,推到了林晚星的面前。
“这个电话,是为您准备的。信号稳定,绝对安全,并且只能接打一个号码。”陈助理盯着林晚星,一字一句地说,“三天。我们给您三天时间。”
“三天后,无论您是否拨打这个电话……”
他的话音刻意停顿,办公室内落针可闻,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体育老师的哨声。
“……陆总都会亲自前来。他希望,能当面听到他女儿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