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档室发现的线索,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晚星看似平静的校园生活中激起了看不见的涟漪。江辰风那句“正在分析”和关于养父母处“不明身份人员尝试接触”的警示,让她重新绷紧了神经。她更加严格地遵循着“减少非必要外出”的指示,活动轨迹基本固定在公寓、固定教室、图书馆和最近的食堂四点之间,且时间安排得更加不规律。
但校园里的“眼睛”似乎并未减少,反而让她感觉更加密集。有时是在图书馆,她会察觉到隔着几个书架有目光停留;有时是在食堂排队,身后不远处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显得过分安静;甚至有一次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她瞥见那个之前在旧档室外见过的、陆振英的手下,就站在路对面银杏树下,仿佛在等人,目光却遥遥锁定了她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这种如影随形的监视并不紧迫,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在我们的视线内。这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心神不宁,因为它剥夺了最后一点心理上的隐秘空间。
林晚星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种被注视的状态,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学习。她开始有意识地将课堂知识与江辰风早期给她的那些“案例”进行对照思考,甚至在加密记事本里尝试撰写简单的分析报告,尽管她知道这些报告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给任何人看。这是一种思维训练,也是一种抵抗——用专注构筑内心的堡垒,抵御外部无处不在的窥探。
与江辰风的联络变得更加谨慎和稀疏。他们不再有“偶遇”,所有的信息交换都通过加密软件完成,且内容愈发简练,几乎不涉及任何具体细节。江辰风只偶尔确认她的安全,提醒她注意某个看似平常实则可能异常的校园动态(例如某次临时调整的讲座安排),或者告知她调查的宏观进展(“海外架构有突破,但仍需关键证据”)。关于旧档室那份文件和三叶草涂鸦,他只回复过一次:“涉及旧年秘辛,与陆家根基有关,正在追查笔迹和关联方。勿再涉入。”
她知道他正身处更复杂的棋局中心,压力巨大。她也尽量不去打扰,只是每天睡前,会习惯性地看看手机,确认没有新消息,才稍微安心。
打破这种僵持的平衡的,是一个周三的下午。
林晚星在图书馆五楼的经济学期刊阅览区查阅资料。这里人很少,只有几个埋头写论文的研究生。她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摊开几本厚重的专业期刊,目光却时不时飘向窗外——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图书馆主入口前的小广场和通往法学院的那条林荫道。
就在她又一次无意识地望向窗外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她的视线。
是江辰风。他正从法学院的方向走来,步履匆匆,眉头微锁,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回复什么紧急信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注意周围环境,径直走向图书馆主入口。
林晚星的心跳快了一拍。她已经快一周没有亲眼见过他了。他看起来似乎更瘦了些,侧脸线条更加分明,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疲惫和凝重。
几乎是同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在小广场另一侧的报亭阴影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运动服的年轻男子,原本靠在墙边玩手机,在江辰风出现后,立刻站直了身体,目光紧随,然后也装作普通学生一样,朝着图书馆入口方向移动,不远不近地跟在江辰风身后大约二十米处。
那不是陆振英手下那种风格的人。那人更年轻,动作更灵巧,跟踪技巧也显得更“业余”或者说更学院派一些,但目的性同样明确。
江辰风被跟踪了!在大学校园里!而且跟踪者很可能不是陆振英的人,而是另一股势力?
林晚星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她看着江辰风走进图书馆,那个鸭舌帽男子也跟了进去。她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将期刊放回原处,然后拿起背包,快步走向阅览区通往内部走廊的门。
她记得江辰风通常如果需要查资料或安静处理事务,会去图书馆七楼的教师研究专区或个别需要特殊权限的研讨室。那里人更少,也更私密。如果他是去那里,那个跟踪者很可能也会跟上去。
她没有乘坐电梯,而是选择了防火楼梯,快速向上。她的心跳得很快,一方面担心江辰风的处境,另一方面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可能冒险。但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不能坐视不理,哪怕只是去确认情况。
到达七楼,她放缓脚步,平复呼吸,轻轻推开防火门。七楼的走廊安静异常,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这里是独立研究间和小型研讨室的区域,每扇门都紧闭着,门上贴着使用者的名牌或“使用中”的标识。
她沿着走廊慢慢向前走,目光扫过两侧的门牌。没有看到江辰风,也没有看到那个鸭舌帽男子。难道自己猜错了?
就在她走到走廊中段,靠近一个拐角时,前方右侧一间研讨室的门忽然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不可能!时间对不上,账目是后来补的,当初经手的人肯定还有在世的……”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怒气和焦躁的男声从门缝里飘出来。
林晚星脚步一顿,立刻侧身闪进旁边一个放清洁工具的小凹间,屏住呼吸。
“你小点声!”另一个更加沉稳、但也带着急促的男声响起,这个声音……是江辰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东西我带到了,你怎么保证你提供的下一批材料是真的?”
“我人都在这儿了,你还怀疑?”第一个男声显得激动,“那份原始凭证的复印件我给了你一半,剩下的,我要看到钱到我海外账户,还要你保证我和我家人的安全离开!”
“你的条件我知道。但我要先验证你手里那另一半的真伪,以及……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江辰风的声音冷了下来,“别告诉我你是凭一己之力拿到这些的。陆振英防你像防贼一样。”
陆振英!这个名字让林晚星心头剧震。里面和江辰风对话的人,是陆振英身边的人?在出卖陆振英?交易的是……原始凭证?
“哼,他防得住吗?当年的事,我也是被拉下水的!现在眼看船要沉了,我总得给自己找块木板!”那男人啐了一口,“背后的人你别管,你只要知道,我给的料,足够把他彻底拖下水,连带扯出后面一串!但你动作得快,我感觉……他已经有点察觉了。”
“东西。”江辰风言简意赅。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文件被递过去。
“另一半的电子扫描件,密码是老规矩。实物等我安全了再给。”男人说,“江律师,你最好别耍花样。我完了,你也别想好过,这些东西一旦公开……”
“我比你更不想它们公开。”江辰风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记住你的承诺,管好你的嘴。联系方式不变,等我的下一步指示。”
“快点!我感觉最近总有人盯着我……”
话音未落,研讨室的门被猛地拉开!一个穿着灰色夹克、头发有些凌乱、大约四十多岁、神色慌张的男人快步走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立刻朝着与林晚星藏身位置相反的走廊尽头快步走去,很快消失在拐角。
几秒钟后,江辰风也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脸色沉郁如冰。他站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然后,他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投向了林晚星藏身的那个清洁工具凹间。
林晚星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刚才太紧张,可能呼吸重了,或者发出了什么细微的声响。
江辰风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先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似乎发送了什么信息。然后,他才迈步,不疾不徐地走到凹间前,停下。
林晚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来不及完全褪去的惊愕和尴尬。
两人在安静的走廊里面对面站着。江辰风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审视,也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担忧。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声音压得很低。
“我……在楼下看到你,还有个人跟着你,我有点担心,就跟上来了。”林晚星实话实说,声音也有些发干,“我不是故意偷听……”
江辰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冷静。“听到多少?”
“大概……从‘时间对不上’开始。”林晚星老实回答。
江辰风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那个人,是陆振英以前的财务副手,知道一些核心的秘密。现在想反水保命。”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他手里的东西,很重要,也很危险。”
“刚才跟踪你的那个人……”
“应该是陆振英派来监视这个叛徒的,可能也顺便盯上了我。”江辰风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不过,他刚才已经‘被’图书馆的保安请去喝茶了,理由是疑似偷拍。”
林晚星立刻明白,那是江辰风刚才发信息安排的结果。他早就发现了跟踪者,并且有应对措施。
“这里不安全,先离开。”江辰风说着,很自然地伸手虚揽了一下她的肩,带着她朝另一个方向的楼梯走去,动作迅速而果断。“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太危险。”
他的触碰很轻,几乎一触即分,但掌心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还是让林晚星微微一颤。“我只是……”
“我知道。”江辰风打断她,脚步不停,声音低沉却清晰,“但现在的局面,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打乱所有部署,也会让你陷入不必要的风险。你的安全,是我能放手去做很多事的前提。明白吗?”
他的话里没有责备,只有陈述事实的严肃和一种更深沉的保护意味。林晚星听懂了,也感受到了那份沉重。
“我明白。”她低声应道。
他们从图书馆另一个偏僻的侧门离开,迅速融入校园傍晚的人流中。江辰风将她送到研究生公寓附近的路口。
“最近几天,除了必要课程,尽量待在公寓。如果出门,注意周围,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或者直接联系李姐给你的紧急号码。”他叮嘱道,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上去吧。记住,你听到的事,忘掉。”
林晚星点点头,转身走向公寓楼。她能感觉到,江辰风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走进楼门。
回到房间,关上门,她靠在门上,才感觉腿有些发软。
刚才听到的对话片段,信息量巨大。陆振英的核心手下反水,正在和江辰风交易足以扳倒陆振英的关键证据。而陆振英显然已经有所察觉,派了人监视。这场博弈,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白热化阶段。
而她自己,无意中撞破了这一幕。
江辰风让她“忘掉”,但她知道,她忘不掉。这不仅关系到江辰风的安危和计划,也关系到她自己未来的走向。
她走到窗边,看向楼下。江辰风已经不在那个路口了。暮色渐浓,校园华灯初上,一片宁静祥和。
但在这宁静之下,惊心动魄的交易、危险的监视、致命的证据……正在暗流中激烈碰撞。
而她,身不由己地,又一次站在了风暴边缘,听到了那令人心悸的、隔墙之耳才能捕捉到的、真实搏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