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辰风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课本下的《国富论》已经翻过了大半。讲台上,老师关于受力分析的讲解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斜前方那个清瘦的背影。
林晚星坐得笔直,专注地听着课,偶尔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自从上周那场惊动全校的“黑板解题”事件后,她在班里的地位变得微妙起来。钦佩者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疏离,仿佛她是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异类。几个家里有些背景的男生,看她的眼神更是带上了几分不怀好意的探究。
江辰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那种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下课铃响,老师刚宣布下课,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以赵强为首的几个男生互相使了个眼色,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林晚星的座位旁。赵强是镇上有名的纨绔,父亲开了家建材厂,家境殷实,平日里就横行霸道。
“林大学霸,”赵强一只手撑在她的课桌上,身体前倾,带来一股汗味和劣质古龙水混合的气息,“听说你挺厉害啊?连王老师的局都能解。”
林晚星合上笔记,面无表情地准备起身离开。
“别急着走啊。”赵强另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发出哄笑,“周末我生日,在‘悦来KtV’包了场,赏个脸一起来玩玩?跟我们说说,你以前在哪个大城市念的书,怎么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
话里的轻佻和打探意味十足。周围的同学有的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有的则好奇地观望。
林晚星停下动作,抬起头,目光清冷如秋日的潭水:“没空,不熟,让开。”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赵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难看:“呵,给你脸不要脸是吧?一个来历不明的转学生,狂什么狂?”
“她说了,让开。”
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江辰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赵强身后。他比赵强略高一些,此刻眼神沉静,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没有动手,只是那样站着,目光落在赵强搭在课桌的那只手上。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赵强回头,对上江辰风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地一怵。江辰风在学校里是个特殊的存在,成绩顶尖,但从不合群,打架狠是出了名的,偏偏老师因为他成绩好总是网开一面。赵强平时不太敢主动招惹他。
“江辰风,这跟你没关系吧?”赵强色厉内荏地道。
“她是我同学。”江辰风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影响我放学了。”
这话说得毫无逻辑,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强势。
两人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周磊见状,也赶紧挤了过来,壮实的身躯像一堵墙似的站在江辰风身边,瓮声瓮气地说:“咋了强子,想练练?”
赵强看着面色平静的江辰风和摩拳擦掌的周磊,权衡了一下,悻悻地收回手,指了指林晚星,又瞪了江辰风一眼:“行,你们厉害。我们走着瞧。”
说完,带着几个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林晚星看向江辰风,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江辰风却先一步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顺手为之。他回到自己座位,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包,将那本《国富论》仔细塞进去,然后对周磊说了句“走了”,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自始至终,他没再看林晚星一眼。
林晚星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谢谢”,最终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中。她垂下眼睫,也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自从上次“小店营销”事件后,他们形成了一种默契,放学后总会先一起去林晚星家的杂货店看看。江辰风以“观察营销策略效果”为名,林晚星则默许了他的同行。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沉默地走着。周围的喧嚣,小贩的叫卖,孩子的哭闹,都仿佛被隔绝在他们之间那片无形的静默之外。
走过一个拐角,临近小店,他们远远就看到店门口围了一小圈人,似乎发生了争执。
林晚星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江辰风眼神一凝,也立刻跟了上去。
挤进人群,只见林母正对着一个穿着工商制服、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赔着笑脸,旁边还站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
“张队长,您看这……我们这小本生意,执照一直都在办,很快就下来了……”林母的声音带着恳求。
“很快是多久?”那张队长官威十足,用手里的公文包敲打着柜台,“无证经营就是违法!按规定要罚款,立刻停业整顿!”
“别啊,张队长,”林母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店停了,我们一家人可怎么活啊……”
旁边一个黄毛青年阴阳怪气地接话:“婶子,早跟你说了,这片区归我们强哥罩着,每个月交点管理费,保证没人来找你麻烦,你非不听。”
强哥?江辰风目光一冷,立刻联想到了刚才教室里的赵强。看来,这是小的吃了瘪,老的来找场子了。所谓的“执照问题”,恐怕只是个由头。
林晚星显然也明白了过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上前一步,将母亲护在身后,直视着那张队长:“办理执照需要时间,我们材料都提交上去了,符合流程。你们这样是滥用职权!”
“嘿!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张队长被顶撞,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我说你违法就违法!再啰嗦,罚款加倍!”
周围的人群窃窃私语,有人同情,也有人事不关己地看热闹。
林母吓得赶紧拉女儿:“星星,别说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江辰风动了。他没有上前争吵,而是径直走到了街对面一个卖水果的老婆婆摊前,低声快速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掏出几张零钱,买了两斤苹果。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提着苹果,走到旁边一个正在下象棋的老人身边,将苹果递过去,恭敬地叫了一声:“李爷爷,奶奶说您要的苹果。”
那被称为“李爷爷”的老人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看到江辰风,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是小风啊,好好,放这儿吧。”他目光随意地扫过对面杂货店门口的混乱场面,眉头微微皱起,“那边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啊?”
江辰风语气平静,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清:“好像是工商局的在检查执照。那家店刚盘下来,执照正在办,可能有点误会。”
李爷爷“哦”了一声,拿起一枚棋子,看似随意地对旁边一个观棋的、穿着朴素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说道:“小陈,现在基层的执法工作,是不是更注重引导和服务啊?动不动就罚款停业,影响多不好。”
那被叫做“小陈”的中年男人立刻恭敬地点头:“李老说的是,我回头了解一下情况。”
说完,他站起身,朝杂货店走去。
接下来的局面,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
那“小陈”走到张队长面前,似乎只是亮了一下证件,低声说了几句。刚才还威风八面的张队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冒汗,腰也不自觉地弯了下去,连连点头哈腰。不到两分钟,他便带着那两个一脸茫然的青年,灰头土脸地挤开人群走了,连句狠话都没敢留下。
围观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
林母还有些惊魂未定,不住地向江辰风和那位“小陈”道谢。“小陈”只是摆摆手,说了句“依法办事,应该的”,便又回到了棋摊边。
危机解除。
林晚星扶着母亲,轻声安慰着。她的目光,却越过母亲的肩膀,落在了独自站在店门外、身影被夕阳拉得格外修长的江辰风身上。
他没有居功,甚至没有过来多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们,仿佛刚才那轻描淡写便扭转乾坤的一幕与他无关。
但林晚星知道,是他。
她想起了教室里他冰冷的解围,想起了这些天他看似随意却总能切中要害的关于经营的建议,再结合眼前这一幕……这个叫江辰风的少年,他身上笼罩的迷雾,似乎比她自己身上的,还要浓厚。
他到底是谁?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怎么可能认识能让工商队长瞬间变脸的人?他那种远超年龄的沉稳、狠厉以及……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洞悉一切的眼神,究竟从何而来?
安抚好母亲,并保证会尽快处理好执照的事情后,林晚星走出店门,发现江辰风还在路边等她。
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却融化不了他眼底那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两人再次并肩而行,沉默依旧,但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走到分别的巷口,林晚星停下脚步,终于将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江辰风,”她转过身,清澈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仿佛要穿透他那层冷漠的外壳,“你为什么会看《国富论》?还有……刚才那个李爷爷,是谁?”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带来了她话语中那份不容回避的探究。
江辰风脚步一顿,身形在夕阳的阴影里显得有片刻的僵硬。
他该如何回答?是继续用沉默筑起高墙,还是终于向她展露那深藏于冰封之下,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