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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陆家老宅的灯火比昨夜黯淡了些许,却依旧在深秋的暮霭中勾勒出庞大而沉默的轮廓。空气中的紧绷感并未因公开宴会的散去而缓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为凝滞、压抑的低气压。

林晚星再次被安迪和女佣们围绕,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及膝连衣裙,款式比昨晚保守,细节却依旧精致。她面无表情地任由她们摆布,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只在袖口被不经意拉起时,飞快地将那根红绳又往里塞了塞。

“小姐,请记住徐老师的教导。”安迪在她身后整理着并不存在的裙摆褶皱,语气平淡却带着告诫,“家宴不比昨晚,来的都是自家人,但……正因如此,更要谨言慎行。老爷子喜欢安静。”

林晚星从镜中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她被引导着走向宅邸深处一个相对私密的宴会厅。这个厅堂比昨晚的主厅小了许多,装饰也更显古朴厚重,深色的实木家具,墙壁上挂着一些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长条形的红木餐桌旁,已经坐了十余人。

主位上,是一位头发银白、穿着中式绸衫、面容清癯却带着不怒自威气势的老人。他的眼神有些浑浊,但偶尔扫视间,依然能让人感到无形的压力。这就是陆家真正的定海神针,陆老爷子,陆长风。

陆振宏和沈玉茹坐在老爷子右手下方。陆振宏换了一身深灰色家居服,脸色依旧阴沉,但强行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只是眉宇间的疲惫和焦躁难以完全掩饰。沈玉茹则精心打扮过,试图用妆容和强撑的笑容掩盖眼底的惊惶,但略显僵硬的动作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

老爷子左手边,坐着的正是陆振英。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羊绒衫,显得儒雅随和,正低声与身边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妇人(应该是他的妻子)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与陆振宏那侧的沉重形成鲜明对比。

再往下,是几位看起来四五十岁、容貌与陆振宏兄弟有几分相似的男男女女,应该就是陆家的其他几房,包括昨晚在“收音机频道”里抱怨的“二少爷”的父母。那位“二少爷”本人——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潮牌、眉宇间带着几分桀骜和浮躁的年轻人——也坐在其中,正低头玩着手机,对周遭气氛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林晚星的到来,让餐桌上的谈话声瞬间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或审视,或好奇,或冷淡,或隐含敌意,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

沈玉茹连忙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爸,这就是晚星,孩子刚回来,还有些怕生。晚星,快叫爷爷,跟各位叔伯婶婶、哥哥姐姐们问好。”

林晚星按照徐老师反复训练的姿态,微微垂首,声音清晰却不高:“爷爷好。各位叔伯婶婶,哥哥姐姐,晚上好。”

她的表现中规中矩,既不热络,也不失礼,将一个初来乍到、内向拘谨的少女形象扮演得恰如其分。

陆老爷子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苍老却平稳:“嗯,回来了就好。坐吧。”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想象中的温情,只有一句简短的认可和指令。但这句“回来了就好”,在眼下陆家风雨飘摇的关口,却似乎带着某种微妙的份量。

林晚星在沈玉茹示意的、靠近末席的一个位置坐下。她能感觉到,从她落座开始,那种无形的审视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晦。尤其是陆振英,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迹地掠过,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

家宴开始。菜品不像昨晚那样奢华炫目,但更加精致和家常,显然是陆家私厨的手艺。席间,陆老爷子很少开口,只是慢慢吃着面前的几样清淡菜肴。陆振宏也沉默居多,偶尔回应一下弟妹们关于公司“近期压力”的含糊问候,语气生硬。

气氛沉闷得让人窒息。只有那位“二少爷”似乎毫无察觉,一边吃饭一边还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脸上时不时露出烦躁或不屑的表情。

打破沉默的是陆振英。他放下汤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看向主位的陆老爷子:“爸,这次回来,看到家里添了新成员,心里真是高兴。晚星这孩子,看着就乖巧懂事。”他又转向林晚星,语气温和,“晚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习惯的,或者需要什么,尽管跟你三婶或者我说。在国外待久了,就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充满长辈的关怀,却巧妙地避开了陆振宏和沈玉茹,直接将“关怀”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这一房。

沈玉茹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连忙接口:“三弟说得是,晚星有我们照顾呢。只是这孩子从小不在身边,规矩礼仪还得慢慢学,可不敢劳烦三弟和三弟妹。”

“大嫂客气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陆振英的妻子,那位温婉的三婶也微笑着开口,声音柔柔的,“我看晚星就很好,眼神清亮,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不像我们家那个混世魔王,在国外野惯了,都快管不住了。”她嗔怪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正对着手机皱眉的年轻男子——那是陆振英的儿子,陆展鹏,也是昨晚抱怨的“二少爷”。

陆展鹏闻言抬起头,不耐烦地撇撇嘴:“妈,又说这个。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星,带着几分评估和不在意,随即又低下头。

看似寻常的家常对话,却暗流涌动。陆振英一房在主动示好,试图拉近距离;沈玉茹则警惕地维护着自己的“管辖范围”;而小辈们的态度,也折射出不同的立场和性格。

林晚星始终微微低着头,小口吃着东西,仿佛对这一切暗涌毫无所觉,只在被点名时,抬起眼,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腼腆和感激的浅笑,并不接话。

就在这时,一个坐在陆振宏下首、面容严肃刻板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陆振宏的弟弟,二房的主事人)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大哥,公司那边……昨晚的事情,影响真的那么大吗?我听说,今天股市跌得厉害,几个银行的老朋友也打电话来旁敲侧击。这‘跨江大桥’项目,可是集团未来几年的重中之重,万一……”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是在公开质疑陆振宏的掌控力和决策,隐隐有发难之意。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陆振宏。

陆振宏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抬眼看向说话的弟弟,眼神冰冷:“老二,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公司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一点小风浪,还翻不了陆氏这艘船。”

“小风浪?”二房主事人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声音提高了些,“环评造假、官方调查、舆论沸腾,股价暴跌……这还是小风浪?大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关系到整个陆家的根基!老爷子还坐在这里呢!”

他直接把老爷子搬了出来,意图施加压力。

陆老爷子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仿佛在品味,又仿佛在等待。

沈玉茹的脸色已经白得吓人。

陆振英则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旁观者的弧度。

林晚星的心跳加快,她知道,真正的冲突来了。家族内部的矛盾,在外部压力下,开始公开化了。

“够了!”陆振宏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眼神凌厉地扫过自己的弟弟,以及桌上其他神色各异的面孔,“我说了,我会处理!你们是信不过我陆振宏,还是巴不得看陆家出事,好让你们有机可乘?!”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指着鼻子骂有人心怀叵测。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二房主事人也怒了,霍地站起身,“我们也是陆家的人,关心家族产业有什么错?倒是你,项目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难道不该给家里一个交代吗?还有,”他的目光忽然转向一直安静坐着的林晚星,眼神锐利,“这孩子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又偏偏在她回来的宴会上出事!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战火,竟然直接烧到了林晚星身上!

沈玉茹失声惊叫:“二弟!你胡说什么!”

林晚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茫然和无措的表情,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到了,眼底却迅速结冰。

陆振宏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又看了一眼林晚星,眼神复杂难明。

陆振英放下了茶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二哥,这话过分了。晚星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同舟共济,解决外面的麻烦,而不是在家里互相猜疑。”

他看似在打圆场,维护林晚星,但“互相猜疑”四个字,却又像是在陆振宏心里扎了一根刺——是谁在引导猜疑呢?

陆老爷子终于放下了筷子,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响起:“吵什么?”

仅仅三个字,就让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滞。

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扫过站着的二儿子,又扫过脸色铁青的大儿子,最后,在林晚星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陆家还没倒。”老爷子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外面的事,振宏去处理。家里的嘴,都给我闭紧。至于这孩子……”他看着林晚星,停顿了几秒,“既然回来了,就是陆家的人。该学的规矩要学,该守的本分要守。其他的,以后再说。”

这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平息了争吵,实则蕴含深意。他肯定了陆振宏处理外部事务的权威(暂时),压制了内部的公开分裂,但对林晚星的态度,却留下了极大的余地——“以后再说”。这意味着,在老爷子心中,她这个“新成员”的地位和价值,尚未确定,也意味着,她依然是各方可以争夺或利用的一个变数。

二房主事人悻悻地坐下,不敢再多言。陆振宏也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筷子,但脸色依旧难看。

家宴在一种极其诡异和沉闷的气氛中继续。没有人再提公司的事,也没有人再提及林晚星。只有刀叉偶尔碰撞盘子的轻响,和压抑的咀嚼声。

林晚星低着头,小口吃着已经冰冷的食物,心中却一片雪亮。她看清楚了,陆家这潭水下,是多么的暗流汹涌,危机四伏。陆振宏地位动摇,二房不满蠢蠢欲动,陆振英隔岸观火甚至可能暗中煽风,而她自己,则成了所有人眼中一个突兀的、可能带来变数也可能带来灾祸的符号。

而老爷子那含糊的态度,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悬而未决的审视。

她必须更小心,也必须……更快地找到在这个家族中生存下去,甚至借力打力的方式。

家宴草草结束。众人依次向老爷子告退。轮到林晚星时,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一些:“丫头,刚回来,不习惯吧?多跟你母亲学学,也……多看看,多听听。”

多看看,多听听。

这看似寻常的嘱咐,落在林晚星耳中,却仿佛一道无声的指令,又或者,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提醒。

她恭敬地点头:“是,爷爷。”

退出宴会厅,沈玉茹立刻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压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怒和后怕:“听到了吗?以后给我安分点!不要再给我,给陆家惹任何麻烦!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狠厉,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晚星任由她抓着,没有挣脱,只是垂下眼帘,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光芒。

麻烦?

真正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远在林城的江辰风,面前的无线电监控设备,再次捕捉到了一段来自南州方向的、极其微弱但规律性更强的加密信号。信号的编码方式,与他之前破译的“敲击密码”有微妙的不同,似乎更复杂,也更……危险。

他眉头紧锁,迅速进行解码分析。

断断续续的信息逐渐呈现:

“……审计……关键账册……海外……三日后……定位……发射器……”

江辰风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是晚星的信号!这是另一股势力,在利用类似的频段,传递着关于“三日后的审计会议”和“关键账册定位”的信息!甚至提到了“发射器”!

有人要在审计会议上,用更直接、更致命的方式,抛出能够彻底击垮陆振宏的证据!而传递信息的方式,可能涉及物理信号发射器!

这潭水底下,除了辰耀资本和他自己,还有第三股、甚至第四股势力在活动?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仅仅是扳倒陆振宏,还是……要将整个陆家拖入更深的深渊?

而晚星,此刻正身处这个即将引爆的漩涡最中心!

他立刻抓起那部神秘的新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快速输入并发送了一条最高优先级的加密信息:

“侦测到第三方危险信号,指向审计会议物理证据投放。鸟栖危巢,务必警惕!”

信息发送后,他盯着屏幕,等待回复,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一次,晚星面临的,可能不仅仅是家族的倾轧和囚禁,而是……真正的、近在咫尺的致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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