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的理论课，大部分时间都是枯燥的。
老师在台上讲着复杂的公式和原理，下面的学生埋头记笔记，空气里只有粉笔划过黑板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今天这堂课讲的是机甲传动系统的能量损耗与优化。
讲课的是一位头发全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教授，据说在机甲理论界很有名望。
他正在黑板上画着一个标准的串联式传动结构能量流向图，讲解着如何通过优化齿轮啮合精度和减少轴承摩擦来降低损耗。
“……所以，在现有技术框架下，百分之七到八的能量损耗，是一个比较理想且现实的数值。”
老教授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做出了结论。
大部分学生都在点头，把这个结论认真地记在本子上。
这是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也是被无数实践验证过的。
坐在后排的陆北辰，看着黑板上的图，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想起了在黑市格斗中，那些亡命徒为了追求极致的瞬间爆发，对传动系统做的那些看似粗暴、却往往有效的改装。
也想起了自己在维修“黑影”时，因为材料限制，不得不采用的一些非常规的并联分流结构。
他举起了手。
老教授扶了扶眼镜，看向他。
教室里其他学生也看了过来。
很多人都认得陆北辰，知道这个流民出身的家伙理论满分，实战也猛，但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基础理论课上提问。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老教授语气平和。
陆北辰站起身，没有看周围的人，目光落在黑板上那个结构图上。
“老师，我觉得这个标准结构，也许不是最优的。”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质疑教科书？
质疑老教授的结论？
老教授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哦？那你有什么高见？”
陆北辰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支粉笔。
他没有擦掉原来的图，而是在旁边空白的地方，快速画了起来。
他画的结构和标准图有很大不同。不再是单一的串联传递，而是在几个关键节点，增加了并行的、类似毛细血管一样的细小辅助传动路径。
这些路径不承担主要动力传输，而是在主路径负载骤增时，起到瞬间分流和缓冲的作用。
“如果在这里，还有这里，增加低惯性的微型辅助传动组，”
陆北辰用粉笔点着他画出的几个节点。
“虽然会增加一点点复杂度和静态重量，但在应对冲击性负载时，可以避免主传动链的瞬间过载和应力集中，减少结构性损伤的风险。”
“从整体寿命和极端工况下的稳定性来看，总能量损耗可能反而会降低，或者至少不会增加太多。”
他画完，放下粉笔，解释道。
“这个思路，有点像旧时代机械里的飞轮缓冲，但应用在更精细的传动系统里。我在一些实践里，见过类似思路的简化应用，效果不错。”
他没有说是在黑市机甲的破烂改装上看到的。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看着黑板上那个陌生的结构图。这东西完全超出了教科书的范围，听起来有点道理，但又感觉太异想天开。
增加复杂度？那不是更容易坏吗？
老教授盯着那图看了很久，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荒谬！”
他猛地一拍讲台，发出砰的一声响，把不少学生吓了一跳。
“增加不必要的结构，只会引入更多的故障点和能量损失！”
“你这完全是想当然！违背了最基本的机械简约原则！”
老教授的声音带着怒气。
“你说的那些‘实践’，恐怕都是一些不上台面的野路子吧？”
“学院里教的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正统理论，不是让你异想天开的！”
他指着黑板上的标准图。
“这个结构，是无数前辈智慧的结晶！”
“你一个刚入学的新生，懂什么？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陆北辰看着激动的老教授，没有再说话。
他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好像刚才被严厉斥责的人不是他。
周围的同学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异样。有嘲笑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少数带着同情的。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以为拿了个冠军，就了不起了？”
“流民就是流民，想法都这么野。”
低低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在教室里嗡嗡作响。
陆北辰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看着自己笔记本上刚刚随手记下的几个关于并联传动路径的公式。
……
几天后，最新一期的《星耀机甲理论》期刊出版了。
这是星耀城机甲学界比较有分量的一份期刊，很多学院的老师和优秀学生都会订阅。
在期刊的“观点争鸣”栏目里，刊登了一篇文章，标题是《驳斥关于传动系统优化的某些危险臆想》。
作者是林枫。
文章里，没有直接点出陆北辰的名字，但通篇都在针对那天课堂上陆北辰提出的那个“并联辅助传动”思路进行猛烈的抨击。
文章用了很多专业的术语和复杂的推导，核心观点和老教授那天说的差不多：
指责这个思路违背机械设计的基本原则，增加不必要的复杂性和故障风险。
是“缺乏严谨理论支撑的空中楼阁”，是“对传统智慧的亵渎”，并且“极易误导初学者，带来严重的安全隐患”。
文章的最后，林枫还意有所指地写道。
“机甲设计与维修，是一门严谨的科学，需要扎实的基础和系统的训练。”
“某些凭借一点小聪明和不知从何处学来的野路子侥幸取得些许成绩的人，更应该虚心学习，夯实基础。”
“而不是好高骛远，提出一些哗众取宠、经不起推敲的所谓‘新思路’！”
“这无论对个人还是对整个机甲学界，都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这篇文章一出来，立刻在学院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林枫本身家世好，在机甲班也算是个名人，他的文章自然有不少人关注和支持。
很多人都觉得他说得对，那个流民小子就是太飘了，该有人敲打敲打他。
陆北辰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能感觉到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更多了。
去上课的时候，也能听到一些毫不避讳的嘲讽。
“看，那个‘危险臆想’家来了。”
“听说林枫学长在期刊上把他批得体无完肤？”
“活该，谁让他那么狂。”
苏小妍找到他，把登着那篇文章的期刊平板递给他看。
陆北辰快速扫了一遍，脸上没什么表情，把平板还给了她。
“你不生气？”
苏小妍看着他平静的样子，有点奇怪。
“没什么好生气的。”
陆北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他说他的。”
“可是他在污蔑你！而且很多人都在看笑话。”苏小妍的语气带着点不平。
“我知道。”
陆北辰放下水杯，看着食堂窗外训练场上那些奔跑的机甲，“但他说错了一点。”
“哪一点？”
“那不是臆想。”
陆北辰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他那间小工作室里，那个正在成型的“龙骸”骨架上，“那是可以实现的。”
他转过头，看着苏小妍：“只是现在很多人还不理解而已。”
苏小妍看着他笃定的眼神，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学院某个安静的办公室里，秦卫东也看到了那本期刊。
他翻到林枫那篇文章，粗略地扫了几眼，然后随手把期刊扔在了一边，发出啪的一声响。
他拿起桌上一个陆北辰之前提交的、关于“龙骸”骨架初期应力分析的报告草稿。
看着上面那些清晰的计算和一些大胆的结构设想，嘴里叼着的能量棒动了动。
“蠢货。”
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