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像是有一根细针，一直在轻轻地扎，不算很疼，但让人没办法好好休息。
这是白天和苍穹城那个精神变异者交手后留下的感觉。陆北辰躺在驻地的床上，闭着眼睛，却睡不着。
他赢了，但赢得很累。
那种精神层面的对抗，比单纯的操作机甲打架，要耗费更多的心神。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拧干的海绵，每一分精力都被压榨殆尽。
窗外的天早就黑透了，龙城的夜晚总是来得又急又沉。
算了算时间，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动作有点缓。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把那种精神被掏空后的虚浮感压下去。
身体的疲惫可以用意志扛过去，但精神上的亏空，只能靠硬撑。
不能停。
还有一场战斗在等着他。一场更直接、更血腥的战斗。
地下，“死神杯”赛场。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混浊。
今天的空气好像格外粘稠，浓重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呼吸都不太顺畅。
观众比之前更多了，黑压压地挤在四周高处的阴影里，像一群等待腐肉的秃鹫。
但声音却低了很多，不再是喧嚣的呐喊，而是压抑的、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像暗流一样在封闭的空间里涌动。
能打进十六强的，都是手上沾满机油和鲜血的硬茬子，没人敢再随便小看谁，每一场对决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
陆北辰站在生死笼边，冰冷的金属栏杆触手可及。
面具紧紧贴合在脸上，隔绝了部分污浊的空气，也隐藏了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
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依旧静得像深潭的水，不起波澜。
他的“黑影”机甲立在身后，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
白天在学院比赛里留下的一些轻微刮痕和能量灼烧的印记还清晰可见，在场地昏暗跳动的灯光下，这些伤痕反而给这台本就拼凑感十足的机甲增添了几分狰狞。
他的对手已经等在笼子里了。
那台机甲是暗紫色的，涂装很低调，几乎要融入四周的阴影里。
它的个子不高，比“黑影”还要矮上一头，看起来甚至有点瘦削，线条流畅而收敛，完全不像之前血屠那台机甲那样充满直观的力量压迫感。
机甲的代号是“毒牙”，武器是两把看起来不太起眼的、略带弧度的暗紫色短刀，刀身没有任何反光，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
但陆北辰一点也不敢大意。
这台机甲和它的驾驶员，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像是一条藏在岩石缝隙里的毒蛇，盘绕着，收敛着所有声息，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命。
而且，他从灰鸮之前给的零碎信息里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印象，这个“毒牙”，好像是暗影商会自己培养的、专门处理“内部问题”的清道夫。
他们上场，目的往往不只是胜利。
看来，他之前干净利落地干掉血屠，又一路碾压到十六强，已经引起商会某些大人物的注意了。
这场比赛，不再是简单的晋级战，很可能是一场针对他的“测试”，或者“清理”。
不会轻松，甚至可能送命。
沉重的笼门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轰然落下，彻底隔绝了内外。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巨大的、遍布干涸血迹的笼子，和里面的两台机甲。
“毒牙”没有像其他对手那样，一上来就咆哮着冲过来展示力量。
它只是微微伏低了身体，重心下沉，像一头在草丛中锁定猎物的猎豹，每一个关节都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两把暗紫色的短刀反握着，紧贴着小臂，刀刃上似乎涂了什么特殊的涂层，泛着一种不祥的、吸收光线的哑光。
陆北辰屏住呼吸，操控“黑影”缓缓横向移动，脚步轻而稳，试图通过移动拉扯，寻找对方姿态中可能存在的破绽。
他不敢先动，在这种级别的对手面前，先动往往意味着先暴露弱点。
僵持了大约十几秒。
突然，“毒牙”动了！
它的启动速度极快，快到几乎留下残影！
它不是笨重的直线冲刺，而是用一种飘忽不定的、带着细微Z字型抖动的诡异步法，脚下的辅助推进器间歇性喷出短促的幽蓝火焰，瞬间就拉近了一半的距离！
两把短刀如同毒蛇弹出的獠牙，一上一下，悄无声息地，分别刺向“黑影”脖颈处的传感器集群和腰部侧面的主要动力管线！角度刁钻，速度惊人！
好快！
而且毫无征兆！
陆北辰心里一凛，操控“黑影”猛地向后小跳，同时右臂的短刃“噌”地弹出，精准地格挡向刺向脖颈的那一刀。
铛！
一声清脆却短促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溅起一蓬细小的火花。
对方的力道并不算狂暴，但极其凝聚，带着一种穿透性的震荡感，顺着短刃传递过来，让陆北辰的右臂微微一麻。
而另一把刀，几乎是贴着“黑影”的腰部装甲划了过去，冰冷的刀锋与复合装甲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留下一条清晰的、泛着金属本色的白痕。
一击不中，毫不停留，“毒牙”借着格挡的反作用力，整个机身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飞，再次轻巧地拉开距离。
身体重新伏低，那双隐藏在装甲后面的眼睛，似乎还在冷冷地注视着“黑影”，寻找着下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它的动作没有一点多余，冷静得可怕，像是一台完美的杀戮机器。
陆北辰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右臂关节。
刚才那一下短暂的接触，让他对“毒牙”的危险程度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速度、精准、冷静，而且极其擅长寻找弱点。
接下来的几分钟，整个笼子里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安静。
两台机甲没有再进行激烈的、火花四溅的对撞，只有一次次短暂的、电光火石般的接触与分离。
“毒牙”就像一个附着在阴影上的幽灵，总是能在“黑影”移动转换重心，或者做出攻击动作前摇而露出那一丝丝微小空隙的瞬间，发动致命一击。
它的短刀专挑关节连接处、外露的传感器、能量管线的接口这些最为脆弱的地方下手。
陆北辰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感知提升到极限，靠着“黑影”相对出色的灵活性和自己那种经过无数次生死搏杀锻炼出来的、近乎预判的危险感知，一次次在间不容发之际惊险地躲开或格挡住那神出鬼没的短刀。
但他的精神本来就没从白天的对抗中完全恢复，持续的高强度专注，让那种针扎似的头痛又隐隐浮现。
他感觉自己的反应速度，比全盛时期慢了那么一丝丝，虽然极其细微，但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中，往往是致命的。
就在他操控“黑影”侧身避开一次针对右臂关节的突刺，身体重心偏向左侧，准备用左臂的钩子进行反击，钩向“毒牙”看似暴露的右肩时，意外发生！
“毒牙”那台机甲脚下原本用于微调姿态的小型推进器，突然超负荷地喷出两股猛烈而短促的幽蓝火焰！
整个机身以此为基础，以一个完全违反常规机甲运动规律的诡异角度，如同折断般强行扭转！
它似乎早就预判到了陆北辰的反击！
另一把一直隐而不发、如同毒蛇藏起的獠牙般的短刀，在这一刻，如同从黑暗中射出的致命冷箭，抓住了“黑影”重心偏移、左腿承重的瞬间破绽，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刺“黑影”左腿的膝关节内侧！
那里是腿部传动和平衡系统的关键节点！
这个变向太快！太突然！
完全超出了常规机动的范畴！
陆北辰瞳孔猛缩，他已经来不及操控机甲完全躲开这阴险的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凭借肌肉记忆和极限反应，强行操控“黑影”的左腿肌肉模拟单元收缩，让膝关节猛地向内偏转一个极小的角度，试图用外侧更厚实的装甲去硬抗这一刀。
嗤！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撕裂声，那把暗紫色的短刀，还是狠狠扎了进去！
虽然因为陆北辰的紧急应对，未能正中关节的核心轴承，但锋利的刀尖依旧刺穿了外侧的复合装甲，并且破坏了内部一部分精密的传动连杆和液压管线！
“黑影”的左腿立刻不受控制地一软，关节处传来一阵紊乱的机械摩擦声。
整个机身的动作瞬间变形，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左侧倾斜，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驾驶舱内，刺耳的结构性损伤警报疯狂地响了起来，红色的警告灯不断闪烁，屏幕上左腿部分的状态图标瞬间变成了危险的黄色，不断跳动着。
陆北辰闷哼一声，巨大的过载和机甲受损带来的反馈，让他感觉自己的左腿仿佛也传来一阵幻痛。
他咬着牙，额头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猛地推动操控杆，操控机甲依靠右腿单独发力，配合背部辅助推进器全开，产生一股强大的反向推力，使得“黑影”姿态狼狈地、踉踉跄跄地向后猛跳了几大步，再一次和“毒牙”拉开了距离。
他低头看向“黑影”的左腿膝关节处，那里一个清晰的、边缘不规则窟窿正在往外冒着细小的电火花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润滑油蒸汽。
透过破损的装甲，能看到里面扭曲的连杆和断裂的线束。
受损不算特别严重，动力系统还未完全瘫痪，还能勉强支撑移动和站立，但整条左腿的灵活度已经大打折扣，平衡系统也受到了严重影响，变得极难控制。
观众席上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兴奋和惊讶的低呼。
他们清楚地看出来，之前一直以诡异技术和冷静判断着称的“夜枭”，这次结结实实地吃了大亏，而且是最影响机动性的腿部受伤。
“毒牙”停在原地，没有立刻追击，它似乎很享受这种慢慢折磨猎物的过程。
它甚至用那把刚刚建功的短刀，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另一侧的小臂装甲，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在这寂静的笼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充满挑衅意味。
陆北辰靠在驾驶椅上，微微喘着气，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浸湿了面具的边缘。
左腿的伤让“黑影”引以为傲的机动性大打折扣，很多他惯用的、依赖高速和变向的战术动作都难以施展。
而对方，还几乎保持着完整的状态，像一条依旧在黑暗中吐着信子的毒蛇。
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加上机甲关键部位受损带来的巨大压力，几座大山同时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夹在了中间，一边是学院比赛没完没了的精神消耗和明枪暗箭，一边是死神杯里每一场都可能粉身碎骨的残酷死斗。
两边的压力，好像在这一刻，拧成了一股冰冷的、粗糙的绳索，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笼子外面那片深邃的、充满了贪婪和冷漠目光的黑暗观众席，又转回视线，死死盯住眼前那个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紫色对手。
不能倒在这里。绝对不能。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父亲留下的谜团还没解开，星耀城的比赛还没走到最后，那个隐藏在吊坠背后的“龙城”和“陆”字，还需要他去探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和纷乱的思绪压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左腿伤了，还有右腿，还有双手。
速度慢了，灵活性差了，那就用别的办法来弥补。
计算，预判，以及更狠的决心。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毒牙”身上，那眼神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疲惫，却燃烧的火焰。